第三十三章

　　这天的傍晚飘着小雨，江伟泽蹬着自家办货用的小三轮车，母亲一手为他撑着伞一手扶着车上的纸箱子，附行在他身边。之前已通了电话，老远便看见矿长家的保姆拿着手电在后门等候。 　　母子俩来回十几趟才把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那间大得夸张的储藏室，牛初乳、火龙果、葡萄、农家肠、鲫鱼，还有女孩子爱吃的花花绿绿的小食品。矿长有个千金，众所周知，她是矿长的心头肉肉，于是也就成了全矿区人民的心头肉肉。纵然不是肉肉，但大家总是表现出一副把她当做肉肉的姿态。江伟泽知道，那位肉肉姑娘绝对不会吃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但他没有告诉母亲。 　　送礼，只是一个态度问题，内容并不重要。天知道这一储藏室的东西矿长要吃到什么年月，天知道矿长吃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想起送东西的人分别是谁，这些事母亲当然也明白。有些真相，戳穿了，只会让他窘迫的母亲更加无力。 　　搬完了东西，母亲坚持要走，可那位保姆阿姨坚持邀请他们到屋里小坐，两下推拉之际，矿长夫人在二楼阳台上遥遥问了一声："是大姐来了吗？"于是盛情难却。 　　那沙发上铺着一种闪耀着华丽光泽的蕾丝垫子，母子俩半身雨半身汗，都很默契地没往上面坐，排排站在一进门口两三步的地方。矿长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从二楼走下来--童心同学没穿白天那条黑色短裙，换了条运动短裤，一双长长雪白的腿一步步出现在江伟泽眼前。江伟泽不自觉地半低下头，看着头发上滑落的水滴，一个个在棕色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艳羡地看了童心半晌，对矿长夫人叹道："看你，多有福气。"这句话决不是恭维，相对于江伟泽早衰的母亲来说，矿长夫人实在是太有福气了，富足、安逸，巨大的储藏室和花一般的女儿。 　　"还行，就是太懒了，不爱学习。"矿长夫人摩挲着女儿的后颈，看了江伟泽一眼又说，"你的福气在将来呢！老余说了，你这儿子从转过来就是全校第一，从没考过第二，等他出息了你就好了。" 　　母亲脸上漾出一丝淡笑："别怪孩子懒，都是你们宠的。我这个不学习干什么去？陪他爷爷种地挺好。" 　　主人再三邀请，母亲终于肯在一个塑料凳上落了座，两个女人开始了冗长无趣的会谈。江伟泽看着童心同学纯良无害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她在校门口那个"整死你"的严肃表情，忍不住想笑，这时忽然听见那位被YY的对象说："妈，阿姨，我正好有几道作业题不会做，让江伟泽帮我，不陪你们了。"两个无聊的人成功逃离。 　　童心撒了谎，她不是有几道题没做，而是一道题也没做，貌似她也并没有听江伟泽讲题的兴趣，只是坐在一旁看江伟泽以神奇的速度干掉她看来如火星文一般的作业。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句："认真的男人果然最迷人……"江伟泽沉浸在一条辅助线的正确添加位置上，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无意识地"啊"了一声表示不解。 　　童心认真地解释道："大个儿打球的时候超帅，平时猥琐死了！你呢，打球一般，做题最帅，明白没？" 　　无语。 　　"明白没呀？" 　　继续无语。 　　"江伟泽，以后我有不会的题都问你了哦！" 　　"啊……呃……嗯，行。" 　　"那放学回家有不会的怎么办啊？"童心明显不依不饶。 　　江伟泽不再说话，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另类的家庭辅导。他不想让母亲久等，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分第一秒，母亲都与他同样的不安。 　　出门的时候雨刚刚停，几颗黯淡的星星散布在夜空中，四下静谧。母亲坐在卸空了的车斗中，不必再步行，不知怎么忽然就伸手拍了拍江伟泽的背，并在那背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手心的微热丝丝缕缕渗进江伟泽的心里去。江伟泽没说话，此时他有一点点后悔，却又不能说，因为他刚刚在童心的作业本上写了便利店的电话号码，直到清凉的夜风吹散脑门的热度，才觉得略有不妥。 　　童心的风吹草动，绝对是学校的头条新闻，何况这条新闻里还有传奇人物江伟泽的加盟。没几日间，余韩两人时常共同探讨学习问题的真相便迅猛传开。对于全校师生来说：您说童心登月，我信；您说童心吃人，我信；您说童心学习，呵呵，还是聊聊世界和平的事吧！ 　　这天，江伟泽一走进教室，便看见大个儿连连对他做抹脖子的动作，下意识地往童心座位上一看，后者正表情僵硬地对着一本书，小脸色沉得一洼水一样，对江伟泽的到来置若罔闻。 　　"咋地了咋地了？"大个儿八卦本性发作，两眼放着异样的光。 　　"没事啊。"江伟泽淡淡地回答。 　　"生气了吧？怎么惹人家了？哄哄啊你！" 　　"你没病吧？" 　　"……"大个儿高昂的兴致被嘎叭一声撅折，摸了摸鼻子，呼地掀起长大的外套蒙住头颅，开始了第二轮昏睡。 　　这是安静得很不好玩的一天，童心忽然开始不说不笑，江伟泽觉得整个教室都陌生得不像他呆了N年的地方。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偷偷往她的位置看几眼，正好能看见她紧抿的小嘴旁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其实她一点也不适合故作严肃的表情……想到这里江伟泽一阵烦躁，发现大个儿又用十分淫贱的眼神打量自己，不予理睬，继续看书。 　　终于，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前，大个儿用胳膊肘轻轻拐了拐江伟泽，接着用一根指头把一个叠成"又"字形的纸条推了过来，还发出了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笑声。江伟泽耳根一热，把纸条拿了起来，没去看大个儿的样子，直到手上的一道题做完才把纸条打开来看："干嘛挂我电话？？？"粉红色荧光笔写的丑字，后面缀了三个粗粗的大问号，充分表达主人的愤慨之情。 　　还没想好怎样回复，下课铃声响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纷纷飞闪出去，江伟泽仍然埋头苦读，没有移动的意思，另一位当然也是如此。大个儿走到门口的时候故意大声喊："江伟泽，走不走啊？"全班同学哄地一声笑了。 　　教室里很快走得只剩下两位，童心仿佛跟书有仇似地死读不放，江伟泽呆呆地转着一支圆珠笔，转了半天忽然开口："别总打电话了，昨天我妈在旁边。"说完，许久没听到回应，江伟泽起身走到童心的桌旁，看见她的两只大眼睛里泛着委屈的水痕，心里一阵发酸，伸出两个指头弹了弹她的书本以示好。 　　"那……以后再打行吗？我是说，以后。"童心抬头看着江伟泽。 　　"啊……呃……嗯，行。" 　　童心一笑，美美的小酒窝又浮现在腮边，甜得蜜糖一般。她说的"以后"那样难以解释，江伟泽却懂了。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未来，是在他们解决了社会主义现阶段矛盾后的美好规划，但此时的他们却对这样一个未知万分笃定，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