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遇

　　高三生活其实不外乎就是念书，考试，然后忙里偷闲的跟同学一起出去逛逛街或是联谊什么的，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大家写满每天充实的行程。我对这样的活动总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但为了不跟这个世界脱节太多，我偶尔还是会换上短裙跟同学们一起踏上一中街，也会去参加哪个高中或者哪个大学来的联谊。 　　对于那些热心主办的女同学，我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有办法在写完考卷后，立刻拿出另一张白纸计画一切行程，然后在短短两三天后召集完所有人马，还有时间可以带着班上的同学添购新行头，这样的活力我想是我一直都缺乏的吧！ 　　“昕，这个星期六要跟北部的大学生联谊喔！记得带短裤，我们要去溪头烤肉。”Fish头也不抬的继续写她的行程表。 　　“上礼拜你们不是才刚去联谊吗？怎么又来啊？”我一边抓着面包，一边消化着课本上的化学公式。 　　“唉唷，我们现在课业压力那么大，当然要时常调剂一下身心，不然会被别人笑我们是书呆子，况且，你不趁现在多谈几段恋爱，等到你上大学，哪能摸透你男朋友的心啊？” 　　是吗？如果我多谈几次恋爱，就能够懂得阿森不回来的原因了吗？ 　　“梁静茹，都上课了还不赶快回座位。”老师进了教室，虽然口气听起来不太好，但他的脸上可是充满了笑意，大家都很知道怎样可以抓住Fish的注意力。 　　“厚，老师，你又叫我的名字了。” 　　最怕人家叫她的本名了，没错，就是跟那个将“勇气”唱红的女歌手同名。不过虽然Fish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她倒也还挺喜欢“勇气”这首歌的，她常说：“人活着就是要谈一场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爱情，如果只是平平淡淡的和一个人走完一辈子，那样多无聊。”因此每次当她唱起这首歌时，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对爱情的憧憬跟期待。 　　而我也老是很爱泼她冷水，“可是轰轰烈烈通常都没什么好结合耶，反而平淡中也是会有另一种幸福的。”每当听到我这样的评论时，Fish总会翻翻白眼，“算了啦，跟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说话，我真的会被气死。” 　　算是我唯一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我们从国中开始同班，上了高中本来以为就会这样淡掉，谁知道一个星期之后，她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那时，她笑笑的说：“你这个人这么自闭，如果没有我，你一定交不到朋友，而且我这个人这么有人缘，去到哪个学校还不都一样，所以我就来拯救你啦！” 　　虽然说得很轻松，但她放着梦寐以求的美术班不读来到我们升学高中，我知道她内心一定很可惜，但为了避免我觉得愧疚，甚至花费自己的零用钱跟时间在校外另外学习美术设计，“如果我喜欢的东西变成考试和压力，我反而会讨厌它，所以，这样的生活我很喜欢，而且美术老师超帅的，你不知道每次他在我旁边……。” 　　总是在当我流露出一点愧疚的眼神时，就会不停的拉着我述说他跟美术老师之间的暧昧情愫，我知道她不愿意总是看见我那样的表情，所以我也渐渐将这份愧疚感放在心底，也默默在心里认定了这个朋友。 　　于是，有了Fish的陪伴，我的高中生活不至于只是读书。她的个性大方，很容易就交到许多朋友，我们也不是永远两个人腻在一起，别人看我们可能会觉得只是两个好一点的同学，甚至有点疏离，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当任何一方有需要时，我们会适时地出现在彼此身边，暂时不想说出口的话，我们也保有对方的私密空间，这样的关系反而让我们更亲密。 　　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无法跨越的时候，想不开大概就是青春期常犯的一个毛病吧！虽然我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对身边的人事物不要有太多感觉，但还是会不小心动了情，伤了心，那时，除了不断想着阿森说过的话，Fish的陪伴跟开导也是我能够撑过来的重要人物之一。 　　我常常想，没有阿森跟Fish，也许我会过着跟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也或许根本已经不会有我。当这样的念头冒出时，我就会庆幸我还呼吸着，因为我还想见到一个人，想大声骂骂他，也想好好的拥抱他。 　　想念不知道会不会有声音，如果有，每晚夜里我的房间大概都是摇滚乐嚣张鼓动的声响，只是不知道该听到的人是否能够听到？ 　　“昕，我们三个坐这台车，这次的男生我都挑选过了，最帅，班上成绩又好的都在这了，你等一下随随便便挑一个都保证包君满意。”Fish上车前还故意小声的附在耳边告诉我这个好康。 　　说实在，这次联谊的男生都还不错，从我们班女生满意又羞怯的笑容中就可以看出，一个个从大嗓门，平常总是对班上男丁呼来唤去的泼辣女，突然变成手持绣花针的黄花闺女，我想着想着不禁默默的笑了出来。 　　“想到什么笑话吗？”开车的男生从后照镜看着我，说完大家也都望向我这边。 　　糟糕，笑得太明显了，总不能要我真的说出刚刚心里所想的话吧！随意编了个很烂的冷笑话带过去，结果被全车的人嘘声。 　　“你喜欢的笑话很特别啊！”开车男这样说着。哼哼，是啊，要不是你这么突然问我，我会说出这么特别的笑话吗。 　　应付的笑了一下，我转头开始对窗外飞去的景物发呆。 　　“欸欸，现在该来自我介绍一下了。”Fish兴冲冲的提议。“那我先来好了，我叫Fish，兴趣是交朋友跟唱歌。我喜欢的男生类型要帅，稳重，最重要的是要对我好。” 　　这小妮子还真不害臊，不过这就是Fish，不做作。其他两个同学和副驾驶上坐的男生介绍完后，就轮到我了。 　　老实说，对这种制式的自我介绍还是没能适应，不过在Fish多次的联谊领导下，我也能大概说出一些别人想知道的，“我是杨以昕，平常没什么特别嗜好，如果发呆不算的话，那大概是没什么专长。” 　　“其他人都说了喜欢的男生类型，你呢？” 　　“蛤？” 　　这男的是跟我犯冲是不是啊！ 　　“昕她喜欢有才华的啦！你知道的，她们这种气质才女都是要跟忧郁王子配才行啊。”Fish出声帮我化解了刚才的尴尬，“现在我们都讲完了，换你啊！” 　　“我叫陈耀宇，大家都叫我阿耀，平常做的事大概就是打球跟练团。” 　　“你组乐团喔？” 　　“你是主唱还是吉他手啊？” 　　“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你表演吗？” 　　“……” 　　“……” 　　“你们缺不缺女主唱啊？” 　　他话一出口，我们车的女生就像是连环炮一样抛出问题，每个人都像挖到宝一样。怎么男生玩玩乐器就好像立刻变大英雄，簇拥在四方射来的崇拜眼光中，我们学校吉他社的男生也是每天收不完的情书，反观女生，每次团表就只能认命的当那些英雄旁边的绿叶了，这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你可以，也来跟我们一起啊！反正我们团都是男的，你的加入说不定还可以帮我们吸引其他客群。” 　　“真的吗？说定了喔！” 　　等……等一下，梁Fish你是不是忘记你现在是高三考生啊！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只是吐吐舌头，一副“偶尔也要轻松一下嘛”的表情。 　　一路上，她们和两位男生天南地北的聊着不同话题，我发呆久了，也不小心打了个盹。 　　“昕，到了。” 　　手下意识地举起来挡住刺眼的阳光，是地震了吗？怎么好像有点天旋地转的。 　　“小心，怎么了？”Fish刚好撑住我往旁边倒的身体。 　　“好像有点晕车了。” 　　“怎么了？”阿耀下车后也转到我们这边。 　　“昕好像有点晕车了。” 　　“先扶她到旁边坐一下吧！” 　　跟阿耀扶着我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然后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整理烤肉用的东西。看着大家忙东忙西的，害我坐得都不太好意思，感觉头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我也起身帮忙，“有什么我可以帮的吗？” 　　“没关系啦，我们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有好一点了吗？”Fish环顾一下桌上的食材。 　　“嗯，好一点了。” 　　“不然你去帮小米他们那组生火好了，看他们生了老半天好像还不太行。” 　　远远走过去，就看见小米那组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还生不起来吗？” 　　“昨天下过雨，所以空气有点潮湿，火生不太起来。”说话的男生因为未能在女生面前表现一下，加上满脸的炭灰，显得有些挫败。 　　结果最后我们出动了五个打火机跟一盒火柴棒才顺利把火生起，那一瞬间，大家好像中了乐透一样全部都欢呼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沾满了黑炭，好笑又狼狈。 　　“头不晕了？”蹲在溪边洗脸时，阿耀的声音忽然出现，拿着一大袋的水果也在我旁边蹲下。 　　“嗯……。”愣愣的回答了。 　　洗完脸，我也帮他一起清洗那些水果。 　　“嗯……你们怎么会认识Fish啊？”两个人实在太安静了，让我不得不想些话题来打破沉默，随意挑了个比较不奇怪的问题问。 　　“是至玮认识的，刚好这次来台中需要车，他就拗了班上几个有车的人一起来。” 　　“喔。”哇靠，才几岁就有车了，这种人多半不是家里有钱到砸死人的纨裤子弟，不然就是爱装阔的死小孩，看看这个人的气质，我想应该是前者吧！ 　　“我家是有点钱，不过我可不是什么纨裤子弟，这辆车是我从国中靠自己打工赚来的。” 　　阿耀说出口的同时，我差点没跌进水里。这个人是太聪明还是学过猜心术啊？怎么每次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行，我不能被打败，快点圆过去。 　　“没……没有阿，我没有这样想啊！都洗完了，走吧！”赶快抱起几颗水梨离开水边。 　　这一顿烤肉吃得还算愉快，男生们也很尽责的烤肉，炒气氛，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就临时决定在这儿住一晚。 　　我们几个女生纷纷打电话回家报备，编了个藉口瞒过妈，我想她也许也不在乎吧！ 　　“南投这边突然下大雨，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望着天空刺眼的太阳，我睁眼说着瞎话。 　　“喔，好，你……你好好玩。” 　　“嗯，再见。”不去猜测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反正我们刻意忽略彼此真正的心意也已经很久了。 　　趁天黑前找了间民宿，大家安顿好后，也赶快到市区买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不然大概今晚我们都要臭得睡不着了。 　　一整天奔波下来，还不到十点，大家就都在床上躺平。我也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几回，梦中不断出现十几年来那些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回忆，反覆挣扎了几次，最后还是决定起身去外面清醒一下。 　　走到民宿主人特别设置的天台，那儿似乎已经坐了一个人，幸好还有脚，不然我可能现在已经腿软得不知所措了。 　　“你也睡不着啊？”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时，他已经发现我了。 　　“可能昨天晕车，所以睡得不太好。” 　　“山里比较没有光害，星星看起来果然亮多了。”阿耀将头靠在椅背上，一副轻松自在，我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也学他把头放在椅背上。 　　好漂亮喔！以前在乡下，我也常常和阿森躺在竹椅上看星星，吃西瓜。好多年没看过星星了，在都市，我们也只能上山看看灯火，假装自己看的是星星，是银河，人们总是习惯用一些伪装的来欺骗自己。 　　即使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是有着一整面的光亮，那片星空一直都存在在我心里，不曾黯淡。 　　突然听到窸窸疏疏的声音，睁眼就看见阿耀蹲在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干嘛？”我走到他身后一探究竟。 　　“刻字。”他一手拿着手机照光，另一手则是拿着民宿主人放在一旁修剪花草的剪刀，努力的在木头栅栏上刻出一些线条。 　　“这样不好吧！万一这边有摄影机的话。”我畏畏缩缩的左顾右盼，担心明天可能要赔上一笔损害私物费。 　　“放心，旁边已经这么多人为我们做示范了，老板要抓也抓不完。”阿耀把手机的亮光转向旁边的区域，果然整个栅栏上都刻满了字。 　　“喏，换你。”阿耀把剪刀交给我。 　　“我要刻什么？” 　　“都可以啊！” 　　──再见。 　　看着阿耀已经刻在上面的字，偏着头想了一下，也开始认真的动了起来。 　　──不见。 　　“哈哈，这是对以后保持联络的邀请作拒绝吗？看来我给人的形象还真不好。”阿耀自我解嘲的笑了一笑。 　　“你怎么认为那一定就是拒绝，也许代表不见不散啊。” 　　“是吗？”阿耀忽然直视着我，一动也不动的。 　　这样的气氛太尴尬了吧，怎么我们俩每次的独处都是这样，故意用笑来掩饰我的紧张，“当然啦！” 　　阿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说什么又回到刚刚的椅子上。 　　“那我先回房间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快离开，不然等一下还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反正都快天亮了，干嘛不留下来等日出？朋友。”阿耀故意把最后两个字说的用力。 　　我豁出去的也回到刚刚的位置坐下来，好吧，我跟你拼了。 　　于是，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就这样坐着等日出。 　　不知道是睡魔终于找上我，还是太安心了，我居然在日出前就睡着了。 　　把我摇醒时，阿耀已经不在旁边。大家见面时，他也没刻意去提昨晚的事，倒是我放着舒服的房间不睡，跑去天台睡觉的事被Fish笑了一整路。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的事了，利用下午把作业补完，小考的范围读完，连晚饭都没吃，我就进入梦乡与周公好好在棋盘上大开杀戒。 　　隔早闹钟还没响，我自己就莫名奇妙的睁开眼睛了，躺在床上享受一觉好眠的舒畅，那夜刻在木头栏上的四个字忽然撞进我的脑袋中，我甩甩头，赶紧起床梳洗，没有给自己多余的机会去想太多。 　　后来的日子还是照过，当初阿耀的猜想也没有实现，我们还是见了面。 　　在高三如火如荼考了又考的压力下，Fish拉着我陪她上了一次台北。她和阿耀的乐团一起在他们的社团成果展表演，没想到只练习一天半的他们搭配起来，反应还不错，阿耀的团员们都不断鼓吹Fish赶快加入他们。 　　“Fish，你来考我们学校啦，这样以后就可以一起组团了。” 　　“哈哈哈，真的吗？不过我不知道考不考得上耶，虽然我推甄有报名，但也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那等我加入以后，一定要赶快帮我们团取一个很酷的团名。” 　　从一开始的“么鬼假细意”，到后来竟也认真的跟大家讨论起曲风啊，团名之类的。不过读书一向难不倒她，在一个月后，她也顺利的推甄上了阿耀他们的学校，每天如同放假的日子就是不断的练歌，学吉他，跟阿耀他们讨论东讨论西的，留下我还苦苦的跟着一张张考卷奋斗。 　　终于，一个多月后我脱离了苦海，Fish立刻抓着我又飞奔到台北，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表演，而是提前感受一下台北的繁华生活。 　　榜单放了之后，果然我也顺利的考上台北的学校，虽然跟Fish他们有点距离，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我们兴奋的睡不着，每天抱着大台北旅游资讯讨论着以后的游玩计画。 　　暑假期间，我独自回了趟老家，没有告诉任何人，而这一趟在我心里又丢下一颗新的炸弹，就快体无完肤了。 　　“小昕，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这么不巧，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常玩在一起的那个阿森吗？他前几天才刚回来，好久都没看到他了，小时候这样小小一个，现在变得很高，很帅了。” 　　“阿森？” 　　“你忘记了喔？隔壁婆婆的孙子啊，你小时候还最喜欢跟在他旁边到处跑的。” 　　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我每天想了好几百次，想像着见面时，我要怎么叫他？可是，现在…… 　　他回来过？为什么之前不回来找我？有问起我吗？为什么不跟我连络？好多好多的问题在我脑里盘旋。 　　“小阿姨有留他的电话吗？” 　　“啊，对厚，我怎么会忘记跟他留电话啦！”小阿姨自顾自的惋惜着。 　　我现在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任何问题了，跟小阿姨胡乱的聊了几句，赶紧离开那边，我害怕我再待下去，可能眼泪就溃堤了。 　　傻傻的站在当初的那个路口，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我，一边拍球一边跑向阿森，然后我们牵着手一起回家。 　　你不知道我一直等你吗？还是你早就已经忘记我了？那我的等待，我十几年来的生活究竟算什么？ 　　剩下的假期，我没再跟Fish去过台北，我想我需要暂时一个人的空间，这样看得可能会更透澈，不会再有更多的期待。但每当夜里，我就会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孤单和想念，巨大的摆在我的眼前，令人无法忽略。 　　混乱的，游魂般的度过了剩下的暑假，我往北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