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失去、逝去

“菲奥娜，妳在看些什么？” 身着降红色长摆布衣的黑发女子猛然回首，垂挂在肩膀两侧的乌丝随着动作摆动，一双血色的眼眸顺着爽朗的音调望去，然而刺目的光线却让她难以适应，她微微瞇起宛若琥珀的眼瞳，这才看清来人的面目。 “杰瑞，什么事？”被称作菲奥娜的女子只是语调呆板的回了声，便继续转而低头观察绽放光采的紫罗兰花。 正值花季，壮观的紫罗兰花海可说是中陆宅邸的一大盛况，据传这是宅邸夫人最为喜爱的花卉，最早本是由宅邸夫人亲手培育，但是自从宅邸夫人的病情每况愈下后，便换成由园丁或女仆来照料了。 出自治愈巫女世家的菲奥娜在家族的安排下，每逢固定的时间都会来为宅邸夫人调配药方，这才促成菲奥娜和杰瑞结识。 杰瑞早已对菲奥娜爱理不理人的态度稀松平常，或许正是因为菲奥娜的反应有别于他人，他才会更想与之相处吧。 “菲奥娜……妳知道那件事了吧？” “嗯，我跟你要结婚。”依旧蛮不在乎语气响起。 “妳……都不会觉得这违背了妳的意愿？” 菲奥娜默然以对，她很清楚、杰瑞也很清楚，不，或许应该说是周围的人都很清楚，他们的婚姻不过只是场政治联姻，巫女一族为了巩固自身日渐消退的势力，以治疗宅邸夫人的病作为筹码，换取下任当家的她与中陆贵族子爵的一纸婚约。 觉得委屈、愤怒、痛苦吗？菲奥娜完全感受不到这些情绪，自小就被指示绑缚着过生活的她，只不过是觉得现在是再收到一个新的指示罢了，出生于巫女世家的女性与生俱来的治愈能力既是祝福也是诅咒，她们必须与具有纯正魔族血统的对象缔结婚约，这份能力才能完整的遗传给下一代。 所以她跟杰瑞结婚不仅仅是他的家族背景庞大，最重要的是他有纯正的魔族血统，这在种族复杂、混血频繁的魔界已算是少见的特例。 “不会。”菲奥娜语调平坦的吐露，微微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眸映照的光，“我的人生不是我的。” 不是自怨自艾，也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以她的身分而言，这就是她必然要面对和接受的现实。 杰瑞沉默了半晌，正当菲奥娜以为他要径自离去时，却是感受到逐渐逼近的气息和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手臂被紧紧环抱，菲奥娜就这样被杰瑞从背后抱住。 “你……抱我做什么？”菲奥娜完全不理解杰瑞的举动，从未和杰瑞有过身体接触的菲奥娜倒也不会觉得害臊，也可能是因为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妳……没有任何感觉吗？” “嗯……感觉很热。”菲奥娜直截了当的道出她目前的感受。 杰瑞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哈、哈……菲奥娜妳果然很有趣！妳跟那些人不一样呢……”杰瑞最后的话语就象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轻声细语，银紫色的眸中隐藏着他人难以理解的情感。 菲奥娜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杰瑞那得到这样的评价，也不是头一次听闻那些人这三个字眼，不过她从未过问杰瑞语中的意思，因为她认为事事都追根究柢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这是以前的她怀有的处事态度，但是现在……她却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去尝试理解杰瑞的想法。 “我知道……妳并不爱我。”杰瑞的语调中含有一丝淡若清水的苦涩，然而对感情事异常迟钝的菲奥娜并没有察觉，只是困惑杰瑞为什要重复述说这众所皆知的事实。 菲奥娜反射性回首，却是望见杰瑞露出一贯的爽朗微笑，好似方才的失落语气未曾出现那般，说：“我明白妳的想法了，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杰瑞松开手，和菲奥娜拉开距离，没有任何犹豫与不舍的分开。 “杰瑞……你今天很奇怪，怎么了吗？”菲奥娜完全不理解杰瑞一反常态的举止，她站起身，因为背光的关系，又暂时看不清杰瑞的表情。 “没事啦，只是想问问妳的想法……还有告诉妳，我因为一些公务需要处理必须远行，婚礼的事就等之后再说吧。” “嗯，再见，路上小心。” 菲奥娜遥望着杰瑞的背影渐行渐远，倏不知他们再次见面之时却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告别…… +++++ “铠……妳说杰瑞是妳的未婚夫？”仙蒂并不是没有听清铠所说的话，而是这件事令她太过震惊，她才会复述一遍这惊人的事实。 “嗯，不过我们还没结婚，杰瑞少爷就已经逝世了。” 仙蒂细细咀嚼铠的话语，却不觉得带有感念深爱之人死去的悲戚感，而是给人一种过于平静的感觉，到底是因为铠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此刻仙蒂也不好多作揣测，不谙面对这类事情的她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才不会误伤他人，眼下她也只能提及一些不着边际的问话：“那这件事木头奥知道吗？” 照这么说来……铠以前的地位崇高所以才有和杰瑞结为连理的机会，可是现在的她却是委身疗师和侍卫一职，这中间到底发生甚么事了呢？ 仙蒂猜测这些疑问并不适合现下提出，只在心中记录下来而未脱口而出。 “少爷并不知情，杰瑞少爷去世的时候少爷尚未出生。”铠顿了一下，说：“希望希瑞亚殿下不要告诉少爷这件事。” 似乎是察觉仙蒂的眼神示意，铠径自接下去解释：“这也是伯爵大人的意思。” 昂克斯叔叔的意思？总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啊……看来木头奥的家族本身的谜团可不比我身上的还少……这下可不能期盼能从木头奥那边打听一些消息了，搞不好我手上关于他的家族八卦消息还比他这局内人还灵通好几倍。 仙蒂微微颔首表示答应，不过这件事加上先前昂克斯告诉她关于木头奥的事情，多半会纸包不住火，真相大白也是迟早的事，不过目前还是依他们的想法，瞒一时是一时了。 等等……仙蒂忽地察觉当中的诡异之处。杰瑞当年听说是死于疾病……如果是死于遗传疾病的话这点不是还蛮奇怪的吗？杰瑞的母亲患有遗传疾病却没有很早就因病亡故，但是杰瑞明明还正值青年时期就发病身亡，是因为没有接受完善的治疗，还是是因其他疾病导致的死亡？ “杰瑞哥哥是因为遗传疾病逝世的吗？” 铠露出些微讶异的神色，说：“是伯爵大人告诉妳的？关于遗传疾病的事？” “是啊。” 铠送了一个不太信任的眼神给仙蒂。 我这次可没说谎好吗！仙蒂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昂克斯叔叔上次在擂台就跟我说过这件事啦！还是妳叫我去追他的欸！” 仙蒂不禁怀疑自己难道是做人失败吗？居然只是说事实就被怀疑是说谎……她明明没很常说谎啊！就算有说也是用在正途之上！有利于情势发展才说的！ “确实有过这件事，看来伯爵大人并无意对妳隐瞒。” 妳可终于相信了！仙蒂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铠应该是目前队伍中最会质疑她的伙伴了，不过这也意味着，如果她做的决定铠赞同的话，其他人的意见就可以直接忽视掉也无所谓。 嗯？这不就代表自己太过独裁吗？仙蒂拧眉细思，立刻就为一切找到合理的解释。 木头奥虽然有时会采反对姿态但是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岚得尔的话就更不用说了，他没拔剑出来的话就是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标准滥好人啊！赛莱尔那边目前少了专下决策的菲斯特，所以也不会干涉我们多收人来助阵……所以现在只剩铠这边的问题而已啦！ “其实我并不知道杰瑞少爷的真正的死因。” “铠……妳没唬我吗？” 这次可换仙蒂抱持不信任的态度望向铠，眼中夹杂的愕然与困惑毫无保留。 铠瞄了一眼仙蒂，这才继续解释：“那时我帮安娜贝儿夫人治病，并不知道那是因为遗传疾病引起的症状，所以没有连带检查杰瑞少爷和爱菲亚小姐是否遗传到相同的疾病。” 爱菲亚……是指木头奥的姊姊吧，那么照铠的意思就是……“妳的意思是，对外宣称杰瑞因疾病死亡这件事其实是假消息吗？” “那时我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实际的情况无法确认，杰瑞少爷的下葬仪式……太过匆忙了。” 匆促的下葬？这只会让人联想是否要掩盖些什么……天啊，没想到是事情却是更加复杂了啊，感觉会牵扯到更多木头奥家族的秘辛……我会不会因此被灭口之类的啊？我看暂时还是不要太深入研究会比较安全。 “大致的情况我懂了，铠，妳还是坚持不让杰瑞加入队伍吗？” “希瑞亚殿下，属下相信您是明理的人。” 仙蒂从语调中听出明显的不赞同之意，却不因此退缩而是尝试说之以理：“我懂妳对杰瑞身分的疑虑，我对他也并非全盘信任，我会留他下来的原因也是希望能藉此调查出他的真实身分……” “希瑞亚殿下，您这是谬误，没有人会明知对方是间碟还把对方当作同伴收入队伍中的。” “但是铠，把杰瑞收进队里才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啊！” “同样的，他可以完完全全知道我们这边的举动和情报。”铠冷冷的回应。 仙蒂闻言咧嘴一笑，说：“如果妳担心的是这点的话，那事情可就好解决了。” 铠皱起眉头，默然望着仙蒂那看起来暗藏阴谋的笑容。 “基本上，我们的行动泄漏了也没有甚么损失啊。”仙蒂抬起两手，状似无所谓的说：“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丰功伟业啊，只是负责去捣乱的，如果能藉机引来更多的敌人不是反而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吗？” 铠倒是没料到仙蒂会说出乍听之下有理的歪理，停顿了半晌，只能在心中对于仙蒂这种超乎常人的思维暗暗摇头，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或许这就是杰奥少爷时常会有的想法吧。 倘若她是与他人讨论这件事情的话，绝不可能得到这种既荒谬但又意外合理的论点，女孩的思考模式虽然异常但也异常得有趣，本来持反对态度的铠不由得渐渐松动自己的决意。 仙蒂眼见机不可失，赶忙换成诱之以利，说：“铠，若是妳觉得不放心的话，就由妳来监视杰瑞，发现他真的图谋不轨的就尽管下手，我不会阻止妳也不会让其他人妨碍妳的。” “……希瑞亚殿下，就算您不这么说，只要是会危害少爷的事物，属下都会尽己所能排除掉。” 这意思就是接受啦！这下暂时无后顾之忧啦～有免费打手又有维安守护者，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安排啊！ 其实仙蒂并非如她的片面之词说的，只是引敌人过来如此单纯，她还有另外的用途就是反过来利用杰瑞来开路，反正对方打算阴自己了，自己阴回去也没甚么不对吧？ 恩？万一杰瑞没有要阴我们呢？仙蒂忽地发觉症结点，但又立刻否决掉这个想法。 不可能啦，他一定会找机会弄我们！现在就当作先向他预支吧！仙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恩将仇报，究竟是她太过脱线还是本身性情恶劣，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达成共识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我快饿死啦！” 铠遥望着仙蒂率性转身离去的身影，彷彿女孩的背影与多年前的那名男子相叠合，记忆中的他也总是这般的自信，让人不自觉想信赖他、跟随他…… 他是伯爵大人与夫人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是宅邸中受到许多仆人钦慕的对象，也受到皇室及众多贵族的敬重，他的名声响亮程度甚至不比伯爵还低，在新世代中算是少见跨足外交事务，又拥有实际丰硕成果的年轻贵族。 然而这般优秀的他却因为疾病骤然离世，这样的结局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乐见，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残酷事实。 铠垂下眼帘，不再把故人的背影与现实重叠。 即使现在的她终于察觉杰瑞的心意，那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 “啊啊啊¬——好痛、好痛……哥哥！修！你们在哪里？”凄厉的少女音从一间宅邸的房内穿透而出，象是为了回应接连不断的尖叫声般，顿时响起好几阵急促的脚步声及交谈声。 “莉娜大人又作恶梦了。”身着侍者装扮的女性和其中一名服饰相同的女性交头接耳。 “这礼拜已经频繁出现好几次了。”一名女仆丢下一句后便匆忙离开。 “修大人不在真的让我们很为难啊……而且明明就快到了举办任位典礼的日子还……” “是啊……其实也是很奇怪，莉娜大人怎会被选任为下一届的月长老呢？呃……我这么说不是瞧不起莉娜大人，只是觉得不太适任……”察觉自己说错话的女仆赶忙改口，然而却掩盖不了话语中对少女的轻视之意。 “嘘！小声一点！妳忘了辰长老派来的使者还没离开吗？万一这些话被她听到，可不单单只有革职这么简单。” “扣、扣……”响亮的高跟鞋踏地声突兀出现，伴随而来的是高傲的女性音调：“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妳们。” 一名白发女子从扭曲的黑暗中从容步出，身着一袭黑色系的歌德式洋装，脸上铺上一层厚重的浓妆，青绿的眼眸和犹如白纸的脸庞对比之下更显鲜明，毫不掩饰的透出高人一等的傲然气息。 身躯娇小、披着暗色斗篷的矮人们，步履蹒跚地跟随着在她的后头慢慢显露身形。 “再把我跟妳们那些鬼长老混为一谈就让妳们永远闭上嘴巴。” “是！是！萝拉大人！非常抱歉！”女仆们一见到白发女子就戒慎恐惧的一齐开口。 “我不是说过……”萝拉冷不防咬牙，一只巨手就象是在绽放花蕾般自她的后背伸展而出，“要叫我萝拉女王大人吗！” “萝拉女王大人生气啦！嘻嘻！”望着向女仆直袭而去的致命巨手，矮小的魔偶发出了看好戏的讥笑声，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 女仆睁着恐惧的双眸只能怔怔目睹散发不详气息的巨手迎面而来，最后……“锵！！”一把几乎与一名普通女子身高等长的巨剑倏地阻饶巨手的行进，女仆们愣了半刻，看清来人的面目才语带欣喜说：“萨、萨蒙大人！！” 只见一名男子单手持剑便抵挡住了看来杀伤力极高的巨手，他的外貌在雨族中算是相当特殊与罕见，雨族一向给人文弱且身形纤细的形象，然而这位男子却是身材魁梧，并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若不是此人同样具有蓝发蓝眸和特殊的耳朵构造，被误以为是兽人族倒也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情。 “萝拉大人，请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杀戮。”异常低沉的语调就如同他的庞然体型给人的感觉相符。 “哎呀，真抱歉。都是我身后的这些废物常常讲不听，我才会反射性不小心出手。”萝拉扯开一抹艷笑，动作优雅地收拢巨手，好似方才的冲突未曾发生过。 “萝拉女王大人！他没称呼您女王大人！”一名魔偶惟恐天下不乱的尖声说道。 “是啊是啊！他罪该万死！嘻嘻！”其余魔偶像是应声虫般此起彼落应和着。 “闭嘴，这么想送维修厂吗？” 魔偶顿时全数乖乖闭嘴。 萨蒙眼见萝拉卸下杀意，这才垂下剑刃，语气恭敬：“萝拉大人，希望您遵守与我们之间的约定，相对的，我们也会履行与您之间的约定。”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你们只要能好好完成我们的王的要求，我就不会恣意对你们的人动手，不过……”萝拉抚了一下自己的秀发，话锋一转：“要是时间拖太久的话，我可就不能保证我的耐性够不够了。” 女仆们闻言惊恐地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对萝拉的存在感到难以言明的畏惧。 “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要求转告给长老们知晓。”萨蒙微微一躬身，说：“我去探视一下莉娜大人的情况，先告退了。” “带我去见莉娜大人。”萨蒙察觉到女仆的动摇，才刻意提及这件事让女仆以带路的名义藉机远离萝拉。 “好、好的！”女仆们的内心都相当感激萨蒙的体贴之举。 萨蒙是隶属于辰长老底下的暗杀部队队长，任职不少年的他在清一色为年轻成员的暗杀部队中算是资深前辈，也是因为他具有雨族少有的体格和战斗能力，才能不被时代的演进所淘汰。 萨蒙默默俯视着女仆余悸犹存地颤抖着肩膀，不禁暗暗思量他们与邪族合作或许并非明智的决定……不，美其名是合作，其实是雨族单方面被压迫要接受他们的要求，因为他们的战备实力并不到能与他们抗衡的地步，所以只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所幸他们这次的索求不过是要一个罪人，虽然罪人的身分是即将继任月长老一职女子的亲兄，但是既然都已被长老们划定为罪犯的话，就没有交出雨族人给他方为背叛行为的悖德情形发生。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邪族为何会对一个罪人如此执著，而雨族方其实也不遑多让……高层的意思看来并不打算轻易交出那名罪人，目前只是先假意顺应着邪族的想法行事，而未来的打算就不是以他的层级能知道的情报了。 难不成……那人与被封印的预言有所关联？ “菲斯特•罗德•泠灵，究竟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