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道之所择

菲斯特猛地睁开双眸，却是完全不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频频冒出的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余悸犹存的他无法克制地大力喘气，心脏就象是要迸出胸腔般的疯狂跳动，他反射性想坐起身却发觉撕裂般的痛楚自胸膛蔓延开来。 他俯视着自己的前胸，只见被修刺伤的胸口已被大量的绷带所缠绕，因为自己的擅动导致伤口有些崩裂，米色的绷带因而沾染上点点的血迹。 “抱歉啊，方式有点粗暴，不过不这么做，你大概就醒不过来了。”一阵略显苍老但精神亦亦的声音倏然响起。 一名身着粗制布衣的老者，披头散发的提着酒壶漫步而来，原本应如海洋般湛蓝的发丝因年老而变成淡蓝的颜色，岁月的刀刃在他的脸庞上留下镌刻，却不如他左脸颊上的诡异黑色纹面来的深刻。 虽然老者的外貌给人垂垂老矣又邋遢的感觉，暗蓝的眼眸却潜藏一种非寻常老人具有的神采。 “疯老头！这是怎么回事？”菲斯特面对来人并未流露讶异之色，因为早先他就知晓长者的出现，然而自己后来却是莫名奇妙就失去意识，还梦到了久未谋面的妹妹崩坏的景象。 “你被下咒了，修这小毛头可成了个狠脚色，就算你这小子好运自行逃脱，只要远离他百公尺，咒术就会自动发动，让你被困在极度真实的梦境之中，无法靠自己的意志脱身。”老者语毕便灌了一口烈酒下肚。 菲斯特沉默半晌，才轻启唇瓣：“疯老头……谢谢你，又被你救了一次。” 当年菲斯特能出走雨族，不仅仅有修的帮助，更是有此名老者的协助他才能逃离雨族人的追捕。 而菲斯特会称之为疯老头，是因为最初与老者相遇之时，他是个只会疯言疯语的古怪老头，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所有人都唤他作疯子，连菲斯特也不例外。 少年时期的菲斯特遭到众多雨族人的排挤，除了修跟妹妹会给自己好脸色之外，其余人都只会露出丑恶的嘴脸辱骂他、轻视他，跟老者的境遇其实算是同病相怜，所以当时他宁可待在老头身边听他说些疯话，偶尔带些美酒小菜给他，也好过待在不知何时会暗算你的人们旁边，相较之下，疯子或许还比正常人可亲可爱。 “你这混小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剧本都快比我这老头过得还精采了。” 菲斯特苦涩的笑了笑，倘若人生能够选择，他也希望自己能平淡度日，年少轻狂的他总以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然而等到年岁渐增，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是遭受到命运的无情摆布。 或许早在知晓自己是使徒的身分后，名为命运的缰绳就已不受控制的挣脱他的掌心。 菲斯特望了老者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多说，虽然他对于老者竟有那般高深的咒术实力感到惊叹不已，但他却不会去深究老者的来历，就像他不会去过问伙伴的过去那般，若是面对的那人真心想说，那他自然是会当及格的听众，倘若不想吐露半句，他理所当然也不会刻意为难。 老者明白菲斯特目前必定是百般困惑，但却不会像无知小辈般莽撞提问，或许自己当初就是欣赏这孩子的性格，才会冒着被察觉的风险暗暗从旁协助。 “你这小子心里疑惑铁定不少，但是可惜老头我无法给你一一解答，我只能告诉你，是一位大人嘱托我来救你，而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个儿去闯了。” 那位大人？莫非是…… “我明白了，谢谢您。”菲斯特动作轻缓地站起身，而伤口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了，这也是使徒异于常人之处，比一般人伤势回复的速度快上不少。 菲斯特一把抓起披挂在椅背上的衣服，虽然上头沾染不少血液再加上有些破破烂烂的，但他依旧蛮不在乎地穿上。 “小子，祝你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嗯，疯老头，再会。”菲斯特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毫不恋栈地迈开步伐而去。 先回根据地一趟。如此思量的菲斯特加快步调深入密林之中。 还待在房内的老者再度仰起酒壶，豪迈的灌了好几口黄汤，却仍感受不到明显的醉意，他哀叹一声，失去了方才的精神抖擞。 他心里比谁都明了，这已经不是属于他这种垂垂老者的世代了，而后人会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成长茁壮，他终将灰飞烟灭，魂归水之女神的怀抱，而下一世代，却是要迎来动荡不安的局面，而且还是无从选择的余地。 “……大人，您能守护好这个世界吗？”这句悬问就象是一滴水珠滑落地面，最后不知流落到何方。 +++++ “你说你知道是谁抓走菲斯特？”仙蒂一脸狐疑的盯着看似胸有成竹的阿克，从刚才就一直在吃喝玩乐不打算议事的阿克实在是让她想信任都难。 “小鬼，你那啥眼神啊，我好歹也是团中跟老大最久，资历最深的核心成员啊！”阿克语带自豪的同时还不忘将右手捂在胸前。 “也是最会自吹自擂的核心成员。”阿特冷冷地补了一枪。 “臭鸟你说什么——” “好啦你们要吵要打等下自己去外面解决，先说清楚是谁抓了菲斯特！”仙蒂赶紧制止两人再度扭打起来，她不禁钦佩菲斯特平常究竟是怎样做才能管住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冤家。 “救他的应该是个老疯子吧，也只有他最有可能。” “蛤？老疯子？所以到底是谁？为什么只有他最有可能？”仙蒂一连抛出好几道疑问，因为阿克所言实在太模糊不清。 “哎哟，就是……老大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以前曾帮助过老大，听说算是有点实力的咒术师，然后老大的家乡那边……”阿克忽地有些欲言又止，他猛然忆起这算是菲斯特的个人私事，由他来说明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我来说吧，老大曾告诉我他被雨族人背叛的事情，他也是因此才不得不远走家乡，独留下他的妹妹离去，最后为了谋生在克泽森林与年轻一辈组建盗贼团。”赛莱尔细细解释道。 仙蒂回忆起菲斯特曾在茶店中提到亲妹妹以及特殊身分的片段，沉吟半会才接着说：“总之菲斯特的安危暂时无虞，但是难保他之后不会被雨族或邪族暗算，而且照一向低调的雨族突然有大动作来看，或许菲斯特的妹妹已经成为了标靶……不，或许早就成为胁迫菲斯特就范的筹码。” 阿克狂乱地搔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他一向不擅长处理这种需要耗脑力的事情啊！“小鬼！所以现在我们到底能做什么？” 魔偶也同样好奇仙蒂的答案，在它看来女孩的才思敏捷不下于金发男孩，究竟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回答，又或者只会是童言无忌的发言呢？ 仙蒂的嘴角漾起一抹邪笑道：“我们当然是要……杀回去啊！” “杀回去？可是……”赛莱尔怔怔地说。 “有什么好迟疑的？别人都放火烧你家老大了，我们不放火回敬岂不太无礼了吗？” “仙蒂，但是这样可能会连累很多雨族的无辜百姓……” “赛莱尔兄弟，你不下下马威他们就会骑到你的头上，而且我说的杀回去不代表是杀人，而是我们负责捣乱，你老大才好方便救人啊！” “仙蒂，那警备骑士团的问题……”杰奥好心提醒了一句，毕竟要是明目张胆的闹事可是会被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备骑士团逮捕的。 赛莱尔颔首表示认同。 “官僚主义的一向行事慢吞吞，你们也不是没有切身体会过吧？等他们要来抓的时候再撤退不就得了？反正在他们出现之前，雨族早就被我们搞得鸡飞狗跳啦！”仙蒂毫不在意自己在贬的官僚就是自家老爸跟杰奥的老爸。 杰奥不禁怀疑，等他老爸知道自家儿子竟然在聚众讨论如何骚扰民众，自己会不会被当场就地正法…… 仙蒂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而且你们怕什么啊？你们盗贼不是就是负责作乱的吗？难不成是要让维持正义的骑士团来作乱？” “哈哈哈小鬼你说的没错！阿赛！我们赶快回去抄兄弟灭了雨族！”阿克情绪高昂的高声叫嚣。 “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岚得尔越听越觉得事态的发展不太对劲，再这样下去他们可都是要从平民百姓化身为动乱分子了啊！但是碍于自己人微言轻，只好向说话还算有份量的铠求援：“铠小姐，您快劝劝仙蒂朋友别做傻事啊！” “少爷要做什么，我就陪他做什么。而且，”血色的眼眸映上饶富兴味的色彩，略尖的女子音调随之响起：“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岚得尔只能无语问苍天了。 魔偶万万想不到仙蒂却是想把事情越闹越大，而且手段要说阴险卑鄙也不至于，要说光明磊落又觉得过于美化……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从黑的地方跳槽过来的地方也是黑的…… 这样真的是合适的处理方式吗？本来是要搭救老大却反过来变成要去主动闹事……赛莱尔自己实在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把目光投向尚未表态的阿特身上。 “可是这件事应该先请示老大……”阿特并不会排斥仙蒂的想法，身为邪佞之人的他们虽然在菲斯特的带领下算是接近义贼的身分，而不是纯粹作恶多端的残暴盗贼，但是本质上他们还是盗贼无误，作乱这种事对他们而言的确只是雕虫小技。 这些人怎么干坏事都要想东想西的啊！仙蒂不禁产生到底自己是盗贼还是他们才是盗贼的错觉。 “不用告诉你家老大啦！反正他铁定不会答应，这件事我们自己办好就好，我猜你们家老大肯定是打算自行解决，不想牵连到你们。” 妳也知道老大不会允诺这事……赛莱尔在心中无奈的笑了笑，仙蒂的直言不讳让他实在无从反驳，若是他们真想协助菲斯特，确实只能私底下筹划后再暗暗实行。 “啊啊！想那么多干嘛！我支持这小鬼说的！直接烙人扫平雨族！谁叫他们要欺负老大！！”阿克精力充沛地朝空气挥舞拳头。 “只能这么做了。”阿特附声道。 “既然阿克跟阿特都同意了，那我也赞成。”赛莱尔虽然被其余盗贼团成员尊为二老大，但是实际上当菲斯特不在其位时，真正能代表他的决策者是阿克跟阿特两人。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安排一下，记住不要让菲斯特察觉我们的计画。” “嗯，那你们……” “我和木头奥他们会先暂时待在这间旅馆，之后要找我们联络这里就好。” “了解，我们先走一步，各位再会。”赛莱尔礼貌性的和房内的所有人点头示意后，便和阿克及阿特鱼贯步出房间。 那么接下来……等等我好像还忘了什么？仙蒂猛地泛起一股诡异的异样感，好似遗忘了什么般感到没来由的心神不宁……对了！缇亚呢？缇亚怎么不见了！ 那时我是拜托那尔帮忙照看木头奥跟缇亚，可是怎么两人都不见人影呢？ “铠！缇亚呢？妳有没有看到缇亚？”仙蒂面带焦急望向铠，此时才注意到铠竟包裹着绷带，诧异的语音倏地响起：“铠，妳怎么受伤了？” 铠避而不答负伤之事，却是阴沉着脸色说：“希瑞亚殿下，属下劝诫您不要再跟缇亚小姐有任何瓜葛，还有，要提防那个紫发男人。” 这让仙蒂更加感到困惑不已，脱口问道：“铠，到底发生什么事？缇亚做了什么吗？这跟妳受伤一事是不是有关系？” “那女孩，是不可能如您所愿走向正道的，因为在她的心中，根本不存在善恶。”铠顿了一下，才缓缓吐露：“无法认知善恶的存在，比任何事物都来的可怕。” “铠！之前克摩格不是说过，缇亚一直过着被囚禁的生活，没有人教导她正确的价值观，所以才导致她变成这副面貌——” “希瑞亚殿下，您还不能理解，何谓真正的善恶不分，那当中蕴藏的黑暗，是您远远无法想象的。”铠语毕便转身欲步出房门。 仙蒂虽然不知铠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反常，但是她无法苟同铠的想法，她相信缇亚的纯真良善是真实的，只是缺乏他人的引导罢了。 “铠！不管如何！我都会带回缇亚！让她的能力用在正途之上！” 铠身形停顿半秒，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温度：“若殿下执意如此，属下也不会多加干涉您的决定。”随后黑发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铠小姐怎么突然……”岚得尔微皱眉头道。 杰奥忆起稍早前铠对他说过的话语，巫女一族的诅咒、以及右眼不复存在的视力，这些事情是否与她目前的举止有所关联呢？ 仙蒂……为什么如此执著于缇亚小姐呢？就杰奥看来，仙蒂与缇亚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仙蒂的性格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非跟她有一定的交情，她是不可能为此做多余的协助，但是如今却是异常的坚持…… 仙蒂彷彿看穿杰奥心底的困惑，幽幽的语调似是染上一丝悲伤的色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或许只是不想，再听到怪物这个词语吧。” “仙蒂……？” 她回想起了，为何自己在听闻缇亚被唤作怪物时会感到异常的反感，还有当年在孤儿院时为何会被同侪排挤疏离，只有被她唤名小玫的女孩肯与她亲近，并不是她的性格与他们格格不入，而是因为…… 你在干嘛！不要靠近135号！记忆中的孤儿院成员虽然面貌早已模糊，但是声音却是如剑刃般深深刻划在心海深处。 为什么？ 你不知道？对了，你是新来的。我就告诉你吧，因为那家伙……歪曲的面容彷彿在嘲弄的嗤笑着，像鬼魅的影子般越拉越长。 她是被魔兽养大的，怪物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