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夏末

类别:现代言情 作者:铁血柔情字数:3440更新时间:22/10/24 10:00:14
凉拌黄瓜,酱油花生,红烧鸡翅,拔丝苹果,竹笋老鸭煲,外附一壶清酒。这便是饯行宴的全部。 将最后一份菜端上桌,名唤小春的少女保姆为思晨和慕容云各斟了一杯酒后,才躬身行礼,退下去照顾熟睡的小仲秋。 “明个儿就打算回见水镇了吗?”思晨问道。 慕容云以指尖摩挲着瓷杯光滑的边缘,冰凉的触感沉凝了他深邃的黑眸:“这儿毕竟已经是你的了。我要是再住下去,也只会惹来非议。” “这座宅子的所有者是你和慕容雪,你住下来天经地义,又怎么会有非议了?”思晨不留情地戳破慕容云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借口,沉下眼眸,“还是说,你是怕想到慕容雪,从而触景伤情?” 慕容云一口气饮尽杯中酒。喉结微动,清凉的酒液经过喉咙流进胃,很快便有辛辣的感觉一涌而上。慕容云本就不喜欢饮酒,在北京生活时也仅是温上一小壶相对温和的黄酒,浅尝辄止。在见水镇与姑妈白夫人朝夕相处时,为了她老人家的身体着想,慕容云便更少饮酒。常在他身旁的,是景德镇青花瓷茶壶。慕容云最爱那安溪铁观音,芬芳四溢,生津润喉。 只一杯下肚,便已有些微醺。不胜酒力的慕容云放下酒杯,揉了揉太阳穴以维持一份清明:“你和慕容雪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突然多了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再说有了仲秋,小春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添乱呢。” “哎!你怎么会添乱。” 慕容云轻笑,夹取了一块沾有麻油的黄瓜送入口中,为这清爽的口感而稍稍抑下了内心的郁郁:“我在见水镇呆了这么久,生活习惯早就被同化了。一下子又回到北京,恐怕会适应不了北京的快节奏。” 慕容云言辞委婉,态度温和,思晨却从那谦逊有礼的外表下读出了毫无斡旋余地的强硬。一时哑然,思晨只能愤愤一口饮尽杯中物。 不比慕容云,思晨能以三十出头的年龄混至教务主任的位置,除去方家本身的财力以外,思晨本人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甚至是见风使舵也是功不可没。北京是天子脚下,说得难听点,若是一块广告牌掉下来砸到十个人,那么至少九个人有着一官半职。思晨出身低微,又是以招赘的姓氏进入方家,自然需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对于他人邀请的饭局,他并没有那个立场和身份耍大牌。往极端的说,就算左脸挨了一耳刮子,思晨也不得不赔笑递上右脸。区区几两白酒,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另外,促使我回去的原因,也只有临秋了。”将思晨隐忍着火气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忍再逗他的慕容云淡笑着公母正确答案,低垂的眸却掠过一丝黯色。 不出他所料,思晨的脸上流露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临秋在哪里,所以我只能选择留在见水镇,留在临秋的家乡。”把玩着已空的酒杯,谢绝了思晨再续上一杯的好意,慕容云将眼神放柔,嘴角牵扯着的渺远微笑因回忆里一颦一笑皆动人的伊人而平添三分真实,“这里有临秋的过去,有临秋的家人。更重要的是,临秋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五年。脚下的青石板,印有临秋的足迹;视野中所眺望到的山峦,同样也曾倒映在临秋的眼里;淌经小镇的石楠溪,承载过临秋的笑声。在见水镇,我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临秋的气息在我身边环绕,就像临秋还在我身边一样。”慕容云的声音顿了顿,轻啜着汤水润了润喉,才继续娓娓道来,“而且,我相信她会回来。” 思晨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他从慕容雪的口中听到过慕容云对自己曾经未婚妻的感情。相形见绌,抛弃心头所爱选择飞黄腾达的青年突然有些惴惴不安更有些自卑。似乎是急着摆脱这种令他屈辱的情感,思晨咬咬牙,道: “如果,临秋铁了心呢?” 慕容云的笑脸僵了僵,似乎从来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面对思晨赤裸裸的质问,一下子竟无所适从。 在思晨灼灼的视线逼迫下,慕容云闭上眼又再度睁开,面部表情有着某种意味上的微妙:“中秋那天,我和姑妈谈过。姑妈问我,如果直到我死临秋也不会出现,我会不会后悔。我的回答很简单。” 思晨能感受到屋内的气氛变了。和平的假象被撕碎,彼此之间紧张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他能预感到,慕容云接下来的话会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我这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夏临秋,也只会爱这么一个夏临秋。这种爱,能够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 思晨的嘴角抽了抽,然后沉默。满满的酸涩直抒胸臆。 他的妻子是方慕容雪,然而他的初恋,他第一个真心爱的人却是夏临秋。男人总是如此,总是怀念最初的感情,如果是残缺的那就更加难以忘怀。他会近乎膜拜地将其奉在内心最神圣的位置。白玫瑰是床前明月光,红玫瑰则化作眉心一点朱砂痣。 因此,面对着对临秋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的慕容云,思晨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内心的圣地被谁擅自闯入了一般。 又是一杯清酒入喉,面色丝毫未变的思晨咽下满口的酸楚。张嘴,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晦涩沙哑:“值得吗?”不知是在问慕容云,还是在问他自己,思晨的语气难得显出了一丝软弱。 在祈盼着什么,在劝慰着什么,在解释着什么?难道是想借着慕容云的口为自己当年的悔婚找到一个侥幸的理由么? 思晨不知道,不愿知道。但他很想听清楚慕容云的答案。 醉态初露的慕容云眯着眼,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大脑开始混沌不清,接收并加工思晨的信息让他花了点时间。 然后他沉沉开了口。 “为什么不值得?”慕容云低头,短促地低笑,“方家人一旦爱上,就从来不明白什么叫做不值得。” “哐当。” 精致的瓷杯子于指尖下滑,碎裂成珠玑点点。飞溅而起的些许碎瓷片不慎划开思晨仍半举着的手,于是洁白的碎瓷片便蜿蜒着妖艳纤细的红线,看上去竟有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思晨!” 极其艳丽的颜色显然给慕容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两鬓斑白的青年眉心淡凝:“我让小春去拿伤药!” “不碍事。” 手背的痛楚早已忽略不计,思晨只是想起了那一日,他的妻子被推进产房前,苍白着脸支起身体在他的面颊留下最后的吻,声音坚定: “方家人一旦爱上,就是全心全意。即使代价是生命,也无所畏惧。” 一时间,满室寂然,暗流涌动。 桌上的菜肴早已没了热气。空气中残余的菜香混着血液特有的腥甜,十足的怪异,且令人作呕。 空气于此时凝固,时间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不肯再前行一步。 打破这种微妙平衡的是步履轻快的小春:“先生,夏小姐来了……先生!” 室内混乱的景象让少女的尾音高了八度。脚尖下意识地一蹬,方才的信手闲庭瞬间转为奔跑的姿态,小春执起思晨淌血的手,小脸浮溢满满的紧张之色。 慕容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同时也有些庆幸小春的到来让他有借口逃离这个局面。视线不经意扫过跟在小春身边的少女,一句“临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是他硬生生止住了。牙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在口腔弥漫开来的血腥之气比不过窥得少女全貌的震撼。脚生根般定在原地,慕容云近乎失神地盯着少女,眼都舍不得眨,生怕在眼皮闭合的那个须臾,面前的人便如同小美人鱼般化作了海浪上的泡沫。 那少女与临秋实在太像,五官的契合度足有七成以上,任何一个见过临秋的人在看到这个少女的瞬间,嘴里一定差点会喊出临秋的名字。 说是差一点,因为少女的嘴角并没有那颗黑痣。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慕容云才没有当场事态。 虽然他差点就失控了。 此外,少女与临秋的气质也是截然不同。临秋出身见水镇,那个水墨画般静谧优雅的小镇在临秋的身上汇聚了江南水乡独有的婉约柔美。曾记得,烟雨蒙蒙中,长发的少女撑着一把小纸伞迤逦而行,宛若画中走出来的古代仕女。 而少女明显是北京人,眉眼弯弯,嘴角还绽放着小小的酒窝,一看就知道是个开朗明丽的主儿。 但这个关口上,被慕容云过于直白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平时活泼外向的少女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将小春同样纤细的身体作为了自己的唯一屏障,打量着慕容云的眼睛如同小鹿一般,警惕却清澈得毫无恶意。 少女从未见过这般矛盾的人。明明容貌英俊挺拔,看上去不过三十几的模样,却已有了霜白鬓发。那种介于成熟与苍老间的特殊气质惹得少女不住探头,脸上爬满好奇之意。 “慕容云。”思晨有些不悦。手背上的伤口很浅,眨眼间的功夫血液便自动停止了流动,同时结起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慕容云收回视线,会意,明了思晨未竟的话语:“我自有分寸。” 转身,将那少女好奇的目光置于脑后,慕容云的脚步沉稳而迅疾。 思晨目送着慕容云的背影,直至小舅子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远去,才面向探着头,打量着慕容云背影的少女:“夏末,有事吗?” “主,主任!” 红晕还未曾完全褪去,被称为夏末的少女身子一震,面向沉着脸的思晨时完全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女大学生特有的书卷气质顿时席卷而来:“这次课题,我打算和菲菲一起……” 话题转到了学术上的问题,于是房内的气氛往着严肃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注意到慕容云的异样。 听得少女名字的刹那,慕容云伸出的脚顿了顿。 夏末临秋的季节,正是他初遇临秋的时分。 当时的慕容云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偶尔的一次相撞,就撞出了此生他唯一承认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