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夜

类别:现代言情 作者:铁血柔情字数:3797更新时间:22/10/24 10:00:14
夜幕漆黑萧瑟,然而有一轮皎洁明月当空,并有闪烁着的璀璨星尘作陪,或闪或现,倒也将夜的静谧寂寥赶跑了几分。 “如果在见水镇,定是见不到那么多星子的。能有几个,估计就相当了不起了。” 白日里的苍苍翠绿莽原,在圆月明亮的清辉映衬下恍如镀上了一层银霜,一时竟分不清这草原究竟是绿色还是银色。当然,更多人是选择将自己浸没在这片美丽的天地间,全身心地投入到自然中。 “这情景,倒真有几分张若虚笔下的‘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的韵味了。”临秋感叹着已欣赏过六七年仍不厌烦的美景。曾在镇上中学工作过的女子将记忆中的美丽诗句信手拈来,随着年月越发沉静的容颜在月辉下愈加优雅。嘴角的黑痣并未损伤这整体的美感。相反,瑕不掩瑜,反而衬得皮肤愈加白皙动人。 在草地上铺下一大块浅蓝格的棉布,琳琅的蔬果熟炙被随手丢置在一旁的食篮里,有了明月的辉映倒也诱人得紧。 羊群早已乖乖地进入了睡眠,然而克忠职守的牧羊犬仍趴坐在草地上,一双乌溜溜的眼不住地打转,在食篮上定了几秒又欲盖弥彰地移向远方。 为女子斟了一杯尚犹温热的羊奶,只穿着粗布上衣,精炼短裤的男子闻言嗤笑,洁白的牙齿与黝黑的肤色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的笑声让临秋侧目。不知他为何而笑的女子忽然有些窘迫,借着喝羊奶的小动作将那抹窘色匆匆掩藏,并探手自食篮中取了一只金灿灿的月饼,送至嘴边轻咬。 甜蜜迅速在口中蔓延开来,甚至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连周身流转的血液都沁着甘甜。然而这股甜味并未令人感到腻烦,反而回味无穷,唇齿生津。 只咬了一口的月饼被放下,临秋轻扫身边大口饮着羊奶的男子,声音轻柔,似乎怕是惊扰了这美丽的月色:“这些年央着你为我寻月饼,倒是辛苦你了,马赛。” 爽朗的纤夫大笑,胸腔不断振动,女子突然就有了连空气都被震撼的错觉。 “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拣了块烤得香喷喷还撒上了孜然粉的羊肉,随意扔掷,羊肉尚在空中飞舞,一旁趴在草地上吐舌待命的黑子便咽唔一声扑向那块对他而言是顶级诱惑的烤肉,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是八岁高龄的狗。 临秋噗嗤一笑,耳朵同时又捕捉到了马赛的话语:“那么多年的邻居,区区几块月饼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一暖,临秋浅啜着马赛倒给她的羊奶,感动泉涌般盈满心房,一时竟找不到什么感激的话语。 倒是这美丽的月夜似乎成了打开马赛话匣子的钥匙,年近四十还未成家的汉子大喇喇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凝望着明月,豪放的模样丝毫没有身边是一位堪称美女的女子这种自觉,一张嘴便是滔滔不绝: “十几年前,我还年轻,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同乡的人说外面的大城市怎的怎的好,遍地是黄金暂且不论,只要肯干肯吃苦就有钱挣,有饭吃。运气好一点,还能讨个水灵灵的小媳妇,买座小宅子就这么过去一辈子。一时迷了心窍,我便和几个小伙子一起离开了这里,动身前往重庆,准备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毕竟在当时的我看来,这里恶山恶水,终年与峻岭湍流打交道倒不如去城里见见世面,过一过传说中的文明生活。或许,没准能混出个什么名堂出来呢。” 临秋莞尔。 男人莫非都是热衷于事业的工作狂人?昔日的思晨宁愿放弃一纸婚约,背着见财忘义的骂名也要踏着慕容雪这块踏板前往他所向往的大都市舞台;年轻的马赛也如此,希望能够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坐有一席之地,闯出一个威名。 向来热爱平静生活并为此深感满足安然的临秋有些不解和忐忑。脑里一一划过所熟知的人们的脸,希冀找到某个能够推翻这个结论的人。 不期然而然,一个人影从记忆深处被挖掘出来。 俊朗干练的侧脸,深邃的眼,夹着烟也修长好看的手指,遍身充斥着的潇洒气质,以及被生活历练陶冶出的沧桑。分明是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却能够淡漠得将世间的功名利禄皆视作一抹浮云。不可及,也未想过伸出手去抓住它。 慕容云…… 临秋默默饮下一口羊奶,以往所享受的温润香浓的口感此时连一丝一毫都无。舌尖泛苦,好似吞了酿坏了的酒。 不知说什么才好,临秋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柔软的手心被坚硬的杯身借着反作用力而重重地挤压。 原本以为记忆可被时间逐渐沉淀,殊不知他人一句轻飘飘的无心之言便可重新将心湖搅得一团糟。思念愈是沉淀,掀起的涟漪便愈是猛烈。 愧疚和怀念突然就像潮水一般来得汹涌澎湃。 慕容云,你还好吗? 慕容云,那么多年过去,你是否已经忘记了曾经遇到过的,名唤夏临秋的女子? 慕容云,现在的你,是否已经娇妻在怀,膝下有璋瓦承欢? 明月在眼里逐渐模糊成一汪明丽的泉水。临秋的眼睛湿润了。 “真正到了重庆我才明白,那些用钢筋混凝土堆砌出的大城市里,永远比大研的江水来得深。都说古城山势险峻,我看哪有城里人勾心斗角来得万分之一凶险。” 见水镇向来温吞似水,民风淳朴,颇具小家碧玉的韵味。在这种环境中熏陶了二十五个春秋的临秋无法想象马赛口中的那些个尔虞我诈的险境,只是对于初见时,慕容云眼底看透一切的成熟沧桑又多了一份理解,和心疼。 “仗着年轻力壮,我很快找到了一份活计,是给城里的一个大老爷做些苦力工作,吃住全包,看起来相当不错。可笑的是,我干得再努力再勤奋,主人家看我的眼神总带着那么一份子防备。就像他们花钱雇佣了一个贼子扒手一般。”马赛以轻松的口吻揭开堪称沉重的过往,挤压着身侧女子的眉心。 “那些小姐少爷各个粗枝大叶,丢了东西就喜欢嚷得连柴房里的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最有意思的是,最后那些丢失的小玩意儿常常在他们的床脚凳椅诸如此类的地方被找到。但在那之前,受苦的是我们这些人。” 临秋的眉皱的更深,已经预料到的发展一刀刀割得心钝钝的疼。若不是今夜的月色太过迷离,临秋断不曾臆想过这个终日笑容满面的爽朗汉子竟遭受过这等不白之冤。 毫无根据的恶意猜忌,是对人格的侵犯和藐视。 纵使临秋性子温婉,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烧,只是顾虑着马赛才勉强将愤怒咽下。 “所有的下人都被一个个盘问,生活作息必须细细说给他们听,包括上厕所。老爷的眼睛就像把刀子,看得人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那个时候,我觉得在他眼里我们就不是人。或者说,比他家的狗还下贱几分……黑子我不是在说你。” 安慰般抚了抚听到这话勃然大怒狂吠的牧羊犬,马赛亲昵的动作成功降下了黑子的火气并收获了香吻一枚。大手擦去脸上黏糊糊的口水,马赛哭笑不得地摇着头。 临秋被这一人一狗的互动给逗笑了,眉间稍霁,缭绕着的愁云被这突然绽放的娇艳笑容冲散不少。 “虽然那时心里很屈辱,但是日子总是得过,所以我忍下来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小姐把玩着一串珠串,那个是古城特有的样式。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想回家了。”再挑拣了一块烤肉投掷出,看着黑子撒腿跑动着追肉的身影,马赛笑了笑,“也就在那时我反应过来。我天生就是乡下人,最适合我的是这蓝天,江水,草原,泥土,还有这样子难看的木头房。我太过追求城市的浮华,直到撞得鼻青脸肿了,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曾经拥有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临秋插不上话,只能沉默。 “很快,我回来了。在那个晚上,我看到了阔别很久的家乡的月亮,跟今天一样圆。不怕你笑,那个时候我又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明明在重庆不管日子怎么苦,我都没哭过。奇怪的是,同样孤零零一个人,同样的月亮,我却觉得这里的月亮更亮更美。” “……露是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在这里过中秋并非第一次,然而思乡之情却从未像今天一般在心里杂草般疯长,连一点喘息的空隙都不给,更别提将其硬生生压抑。 临秋并起双腿,将臻首埋于腿间,声音低哑:“马赛,我想家了。” 人是矛盾的动物。一面歆羡着无拘无束的生活,恨不得收起行囊远走高飞甚至与世隔绝;另一方面,却眼巴巴地渴望回家听一听父亲的絮絮叨叨,喝一碗母亲亲手煲的汤,觉得家里长家里短,怎么也比外面的风霜雨雪来的舒坦。 临秋亦然。 分明决定了在此了结余生,下决心的时候答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脆弱的外壳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被乡愁轻而易举地攻破。 “中秋,不想家还能想什么?”马赛为女子的挣扎找了个合理的理由,顺便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临秋的中秋,又是怎么过的?” 临秋抬起头,红着眼眶。 将咬过一口的月饼再度执起,三两口和着泪水咽下,临秋抹了抹眼,声音放轻: “我的母亲曾是大家闺秀,因此家里对中秋很是看重。每年的月饼都是母亲亲手做。我爱吃甜,父亲爱吃肉馅,母亲则对莲蓉蛋黄情有独钟。自我懂事以来,便每年跟着母亲为中秋节忙碌。要买肉馅,就得去西街的七婶那里,她卖的猪肉最新鲜最好吃;豆沙馅,数东门的小刘哥做得最好;莲蓉馅儿是母亲自己做的,用的是夏天摘的大颗莲子,去了莲心以后清清甜甜,开始做月饼前还得泡上一个夜晚。吃完月饼还需要熬夜祈求长寿。小的时候我贪睡,熬到一半就撑不住让父亲给抱上了床。大了又只顾着玩,吃了饭在电脑前一呆就是一夜,父母就在门外,却也没有和他们聊上几句贴心话。” 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决堤。 回忆里的母亲系着围裙,一双雪白的手在令她眼花缭乱的食材中蹁跹起舞宛如花丛中翩然曼舞的蝶。面粉,澄粉,色拉油,各种各样的馅料,经由母亲的巧手转眼间便具备了精巧的形状。厨房里惟妙惟肖的优雅模具皆出自于母亲之手。而此时的父亲,则是拿着张报纸在客厅像模像样地读着,带着金丝眼镜的眼却时不时地扫向厨房的方向,那一丝垂涎和迫切像极了贪吃的顽童,“好了没”之类的询问每每三分钟就可听到一次。 月饼出炉时,小小的屋子满是馨香。 只是现在,没有了,都没有了。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马赛沉默了。凝视着捂面哭泣的邻居,性格耿直的汉子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月应有恨,不知长向别时圆。月圆人未圆,最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