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族族女

熹微的晨光散在篱笆栅栏处那盛开的蔷薇与藤蔓上，小园角落处的三两棵桃树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儿，地面一层青青小草铺成的绿毯上跪坐着一名妙曼袅娜的白衣少女。少女手中捧着一册竹简，空灵的眸子将视线投在竹简那工整的篆字上。 这是一道胜却人间无数的风景，晨光、蔷薇、桃红、草绿、少女、明眸、竹篆。这是一处非凡的良地，小屋、小园、篱笆、草地、屋后竹林、园外水山。 “江南诗画未及，中原风水不过，远在西域之外，天地间圣灵处所。上古隐逸洛族，仙境桃源世外，若天人之垂足，更胜却人间无数。”少女丹唇轻启，幽幽的将竹简上那一段篆字念出。抬眼，望了望小园外山坡下的流水，复而远眺流水外更远处的隐隐重山，略带天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洛族，这是一个生活在西域之外的族落。族落，亦同于部落之说。是了，洛族，这名有着略带天蓝色眸子的白衣少女，便是洛族族女。洛族，依如竹简上篆字记载的那般，江南中原皆是不及，远在西域之外的一处人间圣地。洛族当是人们眼里心间追求的世外桃源了，因为这里风景四季如诗如画，从来无需担心会有硝烟战争，这里的人们相处和谐安宁。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这里，你不难发现—— 田间原野壮汉锄地，瓜果山菜妇孺采挖；乡野坡上孩童放牧，清水溪边姑嫂浣衣；依依杨柳湖畔智叟垂钓，青青小草地面儿童蹴鞠；临街小小茶铺中年博弈，阁楼廊道栏前女子女红。 清晨的风温柔的拂过山野，像慈祥的母亲以她那温和的手掌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山野间，是三五个放牧的孩童，有的骑在牛背，有的牵着缰绳，有的坐在地面。骑在牛背上的八九岁男童手里拿着根长笛正悠闲地吹着，趴在草地上那六七岁的女童一双嫩白小手托着腮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靥生花。女童聆听着悠悠的笛声，视线却在山间远水来回远眺，那如水的眸子透露出的信息似是这主人的童年欢愉，又似是对重山隐隐流水迢迢外世界的向往，亦或者对未来生活与美好前程的展望。恍然间，女童瞧见了山头处向他们这边而来的红衣男子，她欣喜地回眸冲几个伙伴道了句“魅野哥哥来了”，随即便从草地上爬起。女童刚刚站起，笛声刚刚停顿，几个孩童的目光也才刚投向女童看的方向，这时那名红衣男子便已翩然来到他们跟前。 这是一名年龄二十六七的男子，英挺伟岸，一袭玫瑰红的衣着甚是惹眼。当你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时，你将会有一瞬的窒息感、一刹的被魅惑，因为此人面若白玉般无瑕雪花般穿透人心——利剑似的眉不动声色间将轩昂的器宇非凡的气质展露无疑，宛若星辰的眸子似一弯幽幽深潭诱使人去深入却又无径可寻，高挺的鼻梁似乎可以说话竟然将鹰隼般的凶猛狂野告知，朱唇有着嗜血般的红艳撩拨人心可又在不经意间令人有沦陷的错觉。这是一张极具邪魅的脸，轮廓分明，野性十足，绝对的魅惑人心，亦如拥有这容颜的主人的名字——魅野。 “……”即便是熟悉了的这三五个孩童，但再一次见到如此魅惑的男子时还是有那么一瞬的窒息感、一刹的被魅惑，以至于见了面竟只能眼睁睁地盯着他却是没了后话。 “洛蓝，可有见着族女？”忽视去孩子们的表情魅野直问牛背上暂停下吹笛的男童。他的声音绝具魅惑，魅惑间又带着几分野性。 听到魅野的问语后洛蓝跳下牛背，对着魅野恭敬地回道：“魅野哥哥，族女去了南园。”洛蓝恭敬，其一是对魅野，因为魅野绝对值得叫人恭敬；其二是族女，因为在洛族除了族长，族少与族女便是最高贵的，他们极可能是下一任族长。 对族女的尊敬，不仅洛蓝，其他孩子也是一样，在听到族女二字时，这几个孩子都从刚刚的魅惑中清醒。在洛族，族女是绝对圣洁的，不仅因为是族长的女儿，族女更是纯洁神圣的代表，她们有着绝对娇美的容颜、绝对无邪的心，她们是天地的宠儿。生活在洛源的洛族看似与世隔绝，但实质上只是远在凡尘外罢了，只是远离了江湖、远离了朝廷、远离了世俗，除此之外洛源的一切又都与人世雷同。少的，是勾心斗角，是明争暗斗，是追名逐利。 “好。”淡淡回了两个字，魅野转身，若鬼魅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山头，无视了孩子们的敬慕，无视了女童闪烁着仰慕与爱戴的眼眸。 南园。 轻阖上竹简，白衣少女缓缓站起，雪花白的裙摆随身子旋即起动而翩然轻舞，恰时有两只白蝴蝶尾随着裙角扑扇着翅膀追逐裙边。白衣少女并没有去会意那多情的蝴蝶，只是将视线有意无意间投向了屋后的青青竹林。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这泪痕点点青翠的湘妃竹，却是没有若传说中那般戚戚然，反倒有一种积极向上不堪落后的旺盛生命力。 忽的一道红影闪电般迅速而来，是魅野无疑。只是比起闪电这身影的速度却是更快更轻，似一缕微风不着痕迹，却又实然就出现在这个小园里，仅与白衣少女有一丈的距离。裙角处正不舍飞离的蝴蝶，玉指轻执于身后的竹简，视线向着竹林深处的明眸，她的一切魅野都没有落下。魅野没有开口，他不愿惊扰她，他不想打搅她，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条绝美的极具魅惑的弧线。 “你来了。”白衣少女回眸，对魅野的到来没有一丝惊愕，似乎早已料知。 “嗯。”魅野轻应。这世间能不被他所吸引魅惑的人寥寥无几，偏偏不巧得很，眼前这少女就是无几中之一。面对她时，他俊容上多了一分笑意，星目间增了两分情意。“昨夜回来时已晚了，也便没能找你。” “可有消息？”她抬眼看向他的眸却没有半分的期待之色，似乎有无结果都不重要。 消息？魅野也看着她的眸，尽管这名女子如此与男子直视却不显半点唐突不适，反而更显她的圣洁纯粹，似乎她就是一个通明透彻的人儿，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没有丝毫斑点瑕疵。“抱歉，洛妍。”他道歉，因为没有她想要的消息，但他的话说得依旧若平常般魅惑，没有半点歉意的影子。 “辛苦你了。”尽管魅野的话语间听不出有歉意，但洛妍知道他心里是有的，虽然极难察觉。转眸，她看向那隐隐重山之外，那是离洛源很远的地方，西域、中原、江南，或者更远更远。“西域一行也当有三四日了，仅三四日，你却是行了常人大半月的脚程。魅野，如此的大好机会，为何你不回中原去？”说这话时她正眼看他，想从他那魅惑的容颜上发现些什么。不错，魅野他不是洛族人，他属于中原，他来自中原，中原才是他的故土他的归属。就像哥哥，哥哥是洛族人，哥哥属于这里，洛源是哥哥的归属，只是奈何哥哥会突然间消失了，从洛族消失。 三四日却行了常人大半月的脚程，魅野笑了，玫瑰红的唇角上扬，笑得魅惑狂野。“洛妍，你忘了我的来历么？”他轻问。 来历。洛妍怎不知他的来历，能进入洛族并在洛族生存下来的人他们怎会不透彻他的来历。魅野，中原人，确切地说是江湖人士，一年前在西域突遇埋伏，在命悬一线之际为洛琰所救。洛琰，洛族族少，她洛妍的哥哥。正因魅野所幸遇见了哥哥，所以才能获救，所以才能在洛族生存。但因为不是洛族族人，所以此生将不得离开洛源，因为洛族族人担心他会泄露了洛源的所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哥哥洛琰失踪了，已一个月却无半点消息，无奈之下，她才让魅野携自己的信物外出去往西域探寻消息。 “洛妍，”魅野晃眼见那两只留恋洛妍裙香的蝴蝶在桃花瓣上翩飞，她心里如何作想他怎会不知。想他魅野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近十年，好歹他在江湖排行榜上也是前十，若不是亲兄弟的背叛他怎会中那埋伏命悬一线。但那都已然成为过往，尽管远离了他所挚爱的江湖，尽管被亲兄弟所出卖，可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吗，更何况在重生之后他来到了洛源，一个上古传说中洛族存在之地，一个有她洛妍生活着的族落，他觉得、值得！“洛妍，”他回眸一笑，甚是妖娆。“洛族能收留我已是恩泽，我又怎能忘恩负义拂袖而去。” “不想家吗？”洛妍问，因为她除了在他眸间看到转瞬即逝的淡淡忧愁外再无其他。回眸，她自言自语道：“哥哥已失踪一月，一月以来了无音讯，哥哥不想家么？”魅野离开中原将不能回去、哥哥失踪却毫无音信，魅野不会想家么、哥哥不会想家么？ 哥哥。她是想哥哥了，如此有着淡淡忧愁浅浅哀伤的洛妍，魅野好生心疼。“洛妍，”迈前三两步，他瞧着她安慰道：“你忘了他是洛族族少？他不会有事，你该相信他。”洛琰，那是位极其厉害的男子，是一个哪怕只见了一两面却可放心将性命托付的人，更何况他还是洛族族少。 族少，是，哥哥是洛族族少，洛族本身就是有别于神与人的族落，洛族的族少怎能在旁人处吃得了亏。“魅野，”洛妍抬头看他。“洛妍想哥哥了，很想很想。”她从小就依赖哥哥洛琰，因为哥哥是那般地宠她、疼她。从小一起生活着的哥哥，血浓于水的亲情，怎能不想怎能忘怀更何况还是失踪，没留下半点音信。 “洛妍，”他看着她，魅惑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浓浓情意，本自邪魅的脸上是难得的爱怜疼惜。“你还有我、还有魅野、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不离不弃，他在对她立誓，并且也早已在内心立下此誓言。 “魅野，”他言语眸间的深意她洛妍怎会看不清读不明，只是，她无疑将要辜负他的深情了。“你应当知晓，洛族，是不可与外族联姻的，更何况我是族女。”她直视他的眸，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了，因为她不是在逃避，而是洛族有着洛族的族规。 “我知道。”他怎会不知。洛族，一个传说中有别于神、人的族落，一个有着神奇力量可以跨古逐今的族落，一个不能与外族人联姻通婚的族落。 “既然知晓，奈何……”奈何还要如此执著。 “洛妍，”他笑笑，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远方。“在洛源，族长、族少、族女比族人更长寿，因为他们是纯正的洛族血统，拥有着天地通灵的神奇力量，是洛族存亡的关键所在。即便洛族将来被允许可以与外族通婚但你还是不能，因为你是族女，圣洁的族女。”只因为是族女。顿了顿，他回眸，又道：“但是没关系，我只要陪伴你左右便好，即便是几十年后我已然老去、死去，但你依旧容颜不改。”容颜不改，没错！洛族族长、族少、族女，在他人十年岁月过去后，对他们而言却只是过去了一年光景罢了。 老去、死去。她望着他的眸、他的脸，有那么一瞬的愕然。魅野，这本是一名何其狂野魅惑的男子，在他身上似乎不存在真正的情感，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邪魅的如梦幻般的人。可是，陪伴，他说，对着自己，那般真诚地表明心迹，若不是亲耳听到，即便自己也不信似他这般的男子竟也是个痴心人儿。留在洛源，她原以为他是厌倦了中原的腥风血雨，厌倦了凡尘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所以才不在乎今生将孤独一人而毅然留下。但现在，他说，只要陪伴自己左右便好，仅此便好。转眸，她不知当如何了，因为她现在才知道，他留下，原来也有为了她。“魅野，何苦。”半响，她只吐出四个字来。魅野，何苦，明知上苍给他们的岁月不是平等，明知当他已然老去、死去她却容颜依旧，又何苦如此执著。 “洛妍，”他说，人却已不在原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后面的半句话在空气中传来，因他的远去而缥缈。 当那句话幽幽落下，她便见那玫瑰红的鬼魅身影已消失于视线尽头。转眼，空灵的眸间掠过一丝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