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无聊

讲到这里，周五先生咳嗽了两声，舒展一下筋骨。郑信看着周五先生疲惫的脸。 郑信问道:“你累了吗？” “不会呀，精神着呢。”周五先生回答。 “那就好。” “你会不会觉得我说的有点儿无聊？” “不会呀。我这几天都在听别人讲故事呢，这回你的故事新鲜。” 哈哈哈周五先生干笑几声，接着说下去。 …… 周五先生终于点着了香烟，烟雾从他身边缓缓飘开，不一会儿，冷不丁地让电风扇的风吹到窗户外边去。 这时候，天空下起了又急又大的雨，啪啪啪滴在铁皮屋顶和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响声。 因为担心雨水泼洒进屋，所以周五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抽一半的烟暂时搁在烟灰缸上，三五步跳至窗边，关紧了窗户。 尽管周五先生的动作迅速，一气呵成，手臂和衣服还是让雨水给淋湿了一点。做完这些，周五先生重新坐回去，抽出三四张卫生纸揉拭着手臂上的水22。 “好大的雨呢，打得手臂生疼！”他含笑着说。 这是周五先生今天第一次笑。 堂哥沉默着，忽然正色道:“老五，下次回家去看看姑娘吧。老二的老婆有一个同学，年纪和你差不多，离过婚，带着两个小孩，但是家境相当不错。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们找个时间去她家坐坐，然后就把她娶回来。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不用了。”周五先生收起笑容，冷冷地说。 “哎呀！”堂哥也沉下脸来，“那你以后老了怎么办……” 这时周五先生已经抽完了烟，他把两只手架在大腿上，一言不发。堂哥看着周五先生一头漆黑茂盛的头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周五先生孤独而沉默的影子映在光滑洁白的墙壁上。 堂哥静静等着周五先生的回答。其实关于婚嫁的话题他们不知道跟周五先生提过多少遍了，软硬兼施，什么话都说尽了，结果每次换来的答案都是周五先生的沉默不语。 电风扇呼啦地摇着头。 这把电风扇太陈旧了，太陈旧了，上面黑色油漆已经脱落大半，在机头那里还有一大片红色的锈迹。 仿佛是一只受伤的野狼的喘息声回荡在这静谧的屋子之中，因为电风扇的机头某一颗螺丝松弛而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沉闷的雷声，滂沱雨水朝怡景公寓的北墙瓢泼。那北墙原是一家油漆工厂的厨房，厨房用不锈钢铁皮封顶，此时雨水滴落在屋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生硬的铁皮像寒冷的雨一样寒冷。 隔了一会儿，周五先生才说道:“养老院……呃……以后再说吧，饿死路边也犯不着你们担心。”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不是说出来给人听的，而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听到这句话，堂哥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的两包烟，塞入口袋里，然后往玄关外走。自始至终，周五先生都没有抬头再看堂哥一眼，因为堂哥也没有说话，所以他不知道堂哥最后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离开的。 紧接着，玄关那边传来一声巨响，他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砰—— 有那么一刻，周五先生觉得这剧烈的关门声，似乎已经把他的全部幸福和未来通通关在了门里边，又拒之天外。 从那以后，堂哥就再也没有跟周五先生谈过婚姻的问题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加纯粹了，不单是堂兄弟的情谊，还是老板与下属之间的关系，而后一种感受让周五先生感受更为清晰。 所以今年过年，不止堂哥没有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回家，他的几个亲兄弟也没有问过他。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周五先生素来早睡，今夜却迟迟未能入睡。 昏暗的四零三号房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蓝莹莹如鬼火般的黯淡的光亮。只有两只灰白色飞蛾在灯罩外面不断徘徊。 楼上楼下的邻居还没有睡去，大人和小孩子们似乎有聊不尽的话题，而且声音是那么洪亮，仿佛想告诉全世界的人听。 他就在那里，在黑暗之中，沉默而孤单。腹中的药物并没有让他感到舒适，反而，刚才就药服用的凉水令他起了一丝丝恶心。他嘛，胃气一向不太好，所以吃得也很少，瘦骨如柴的。如果有一个人能看见他的裸露的身体，一定会诧异一个人何以能如此的瘦？ 可惜这样的时候永远不会出现，因为他活着的话，绝对不会任何一个人亲近他。 伴随着肩膀和手肘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感，像是千百只小虫子在啮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周五先生难过极了。 他想到，倘若果真有地狱，地狱肯定是烈火焚焚，寸草不生。真有地狱，地狱就在他的身体里面。 这可怖的噩梦般的病魔已经纠缠他太多年的时间了。在他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肩关节MIR检查报告，那是住在他体内的病魔的出生证明，自那以后，他就不再愿意记住时间了。 若有人长时间痛苦了，对那个人来说，时间便不复存在了。 壁上的时钟的秒针仍然在咔擦咔擦地响着，明朗而清晰地传入周五先生的耳中。 月亮，从窗户沉下去。 楼上楼下的欢笑声渐渐消失。 唯有一个声850音，那是住楼下的一个鳏夫，一个酒鬼，不知道胡言乱语什么。 周五先生从椅子上爬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走到时钟下边，想看清楚现在多少点了。但是没有看清楚，他又把脸凑近些，才隐隐约约看见分针和时针重叠在一起。 “已经三点三分了。”他自言自语道。 这时肩周炎给他带来的痛苦有所减轻，然而困倦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去阳台吹一吹风吧。”周五先生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往阳台走去。 阳台十分狭窄，只从客厅的一边延伸出去一米半的空间，左右两边长三米有余。顺着铁栅栏往上看，漆黑的夜空中灰黑色的云仿佛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这当儿，周五先生忽然想抽烟，他摸一摸干瘪瘪的裤袋，才想起来烟盒子和打火机遗忘在房间里面。 于是他回房间里拿，没过多久，他就叼着一根烟回到阳台。从高高的棕榈树的叶子吹过来一阵清风，将他喷吐出来的烟雾吹散了。 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像温柔的手揉抚过它的肌肤。太舒服了！ 突然，咣当一声，黑暗中，他的脚不经意间踢翻了一个什么碗具。嗡的一声宛若脑海里响起清脆的磬音，周五先生灵魂深处最久远的回忆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