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阳·洛阳2

真的要表演了……坐在后台，我瞪着手上的节目表，身旁的气氛凝重到让刚才退场的表演者们几乎以为我手上的节目表会发酒疯跳起来咬人，连忙纷纷闪避。 排在倒数第二场的表演是十人袖舞，我猛偷瞄前台片片彩蝶般的水袖舞动飞扬、而且将近收场，心中想落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我脑袋坏掉啦？人家窑子经营得好好的偶尔办点余兴节目我来添什么乱？万一因为我这一唱害人客全部吓跑，我拿什么赔人家？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对于该紧张的事情向来慢半拍的我这时候终于感觉到压力，忍不住忧心忡忡了起来。 但随着前面的表演越接近收场，我脑袋里的想法也越统一，从原本的胡思乱想变成单一笔直的三个字在无限重播回荡：“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哪，小家伙，你要的东西！”娇媚甜漾的嗓音响起在我耳边，客串主持人的变态美人趁着空档跑回后台、将一个体积不算小的木盒子摆到我脚边，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可是和首席乐师缠了好久才让他答应出借珍藏品，记得好好珍惜它！” “啊？不用借到那么好的吧？！”我一惊。 人家的珍藏品欸！这叫我怎么敢用？！ “有什么关系？他平常也只演奏二胡，这张筝不用的话放着也是生灰尘，不如让它物尽其用，死也死得瞑目一点。” “……”什么叫死也死得瞑目一点？他们已经有心理准备我一定会弄坏就对了？！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八成活像生吞了颗长毛的发霉橘子，精采万分。因为我看到变态美人一秒把头转开，肩膀还很可疑的不断抖动。 “喔，幕落了呢。”见前头袖舞渐歇，过场的布幕缓缓垂降在观众面前，变态美人欢乐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该你上场了，小家伙！” 坐在筝前的椅上，我动作有点僵硬地戴上象牙色假指甲，轻轻拨弄过二十一道弦试音色音调。 好筝！虽然变态美人说这架筝的主人平常并不弹奏它，但我想保养调音绝没少过。 其实当初跟变态美人要筝来弹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多有自信还是弹得多好，只是觉得一个人孤伶伶的在台上立正站好再唱歌的画面实在有点……呆。我甚至特地跑去跟乐师们说我的筝只是装饰用，叫他们千万不要对我自己伴奏有任何期待。 “……因此，这次表演不得已阵前换将，还望各位贵客海函！”在前头向宾客们解释的甜漾声音透出一丝楚楚可怜，我相信听到这声音的人八成都不会升起再追究的念头。 而且听见这句话，代表布幕即将拉起、表演即将展开。 于是，我直起脊梁、摆好弹奏的姿势端坐在筝前。 同时，只闻那软嗓语落。 而后，幕扬── 幕一拉开，我便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 ……妈啊，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和我想像中大概几十个人的场景颇有……咳！应该说大有落差。 放眼望去至少有百来人，而且这还不包括那些二楼以上的雅座雅厢。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表演让观众太兴奋、还是对于我这个临时代打不满意，总之我面前那片完全不夸张的“人山人海”似乎没有闭上嘴巴好好听表演的意思，吵杂依旧。 ……还好我早就有面对这种场面的心理准备。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拨下两道滑音给乐师们作为开场暗示。 筝声初落，一阵略微变过调的鼓声随之响起，接着渐渐加入其他乐器──说老实话，我不是很知道乐师们到底用了什么样的乐器来达到我的要求，因为我之前只是跟他们大略提了一下我想要的音色然后把谱交上去──现在一听，我不禁佩服起这些乐师们的能力，他们奏出来的和我想要的相去不远。 清朗的乐调弯过几个转折之后，我发现底下人声有些缓的趋势──嗯，是好的开始，至少我知道我成功一半了。 忽闻一个扬音拔起，我抬起覆着薄纱的脸，唱出第一段略带苦涩的歌词── “随着成长远离家乡 回头遥望我满肩坚强 为了梦想振翅飞翔 怎么遗忘熟悉的家乡？” 我想，无论是在场的哪个人，应该都曾有过离“家”的经验，无论是迫于现实或是出于寻梦，无论那个家是真正的住所或人的本心所栖息之处。 在人生的道路上疾步前奔到倦了、累了的时候，脚步也该缓了，也该回过头、看看自己一路走过了什么。 然而，现在是无论志得意满或寂寥落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会不会，突然升起一种想要“回家”的强烈念头？ 还是忘了？把那些过往全部都忘了呢？ 垂首拨弄了几下筝，我默数着拍子，续唱： “当我张开翅膀试图往梦里闯 时间却不经意迷失家的方向 当我满载成就回头向起点望 灰尘布满翅膀 飞不回那扇窗。” 你寻、你追、你渴望，然而在你毫不犹豫地举步越来越逼近梦想的时候，可否曾想过，你离最初了你、自己最起始的本心，也越来越远了？ 会不会、会不会，这段渐次拉远的漫长遥路会不会到了哪天，让你连自己的本心在哪里，也找不着了？ 台下的宾客们不再鼓噪、不再交谈，像卷过一阵无声的海浪，留下一双双专注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台上。 一个顿音提醒我回神，我接上了旋律── “想像远方绚烂星光 钟声敲醒如茵的艳阳 为了梦想我选择翱翔 怎么换回淡淡的忧伤？ 张开翅膀却迷失方向。” 坚持追寻所付出的代价太沉、太伤，痛得足以使许多人宁愿选择遗忘，或说服或催眠自己，其实偶尔妥协也好、即使舍去本意又有何妨？ ──但他们，都忘了。 当一个人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他同时也将迷失了自己该往何处去。 “当我张开翅膀试图往梦里闯 时间却不经意迷失家的方向 当我满载成就回头向起点望 灰尘布满翅膀 飞不回那扇窗。” 你们想回家吗？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家在何方？ 你的本心还在吗？如果你曾经选择摒弃而现在想找回，你可知道它如今正在哪个天涯？ 忘了吗？忘了吗？难道现在的你已经，将这些重要的事物大半都遗忘了吗？ “如果你记得方向家就在不远前方 只有家的灯光比夜空中的星星还亮 要是你迷失方向想找个地方流浪家永远在你的身旁 太阳才交替月亮星星又笼罩了窗 爹娘斑驳的鬓角诉说了逝去的时光 就算没地方流浪只要你记得方向家永远在你的身旁。” 你忘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你或许忘了路径，但你一定还依稀记得当时的心情，因为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无数过往遗迹、才组成了现在的你。 真的！不会找不到的。因为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每一个你遇见过的人、每一次你体历过的心情，才让你成为如今的你，那些过去也许你已淡忘，你却依旧会不知不觉地受它们影响。 ──所以，别怕。 “当我张开翅膀试图往梦里闯 时间却不经意迷失家的方向 当我满载成就回头向起点望 灰尘布满翅膀 飞不回那扇窗。” ──然而，我们同时也不可能忽略，成长确确实实必须付出的代价。 “当我张开翅膀……” 在我们，决定了要往前追寻的同时。 “时间却不经意迷失家的方向……” 无可避免地，我们会离身后的事物越来越远。 “当我满载成就……” 对于过往那些纯净的、美好的、珍贵的，一切一切，我们不应当遗忘、却也不应当为了频频回首而停下向前的步伐。 正如同我们人应该迎接每日不同的朝阳努力活下去，我们的路也该往前走下去而非只顾回头。 ──那些过往的与最初的，我们该记不该忘，同时却也该放不该死死紧抓。 “……灰尘布满翅膀飞不回那扇窗。” ──这就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