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别:其他 作者:佚名字数:2806更新时间:21/06/10 09:18:58
有一辆讲究的四轮马车,安着橡胶轮胎,铺着丝绒坐垫,由一个身体壮实的马车夫赶着,来到地主格利亚包夫的家门口。本县首席贵族费多尔·安德烈伊奇·奥特佐夫从四轮马车上跳下来。前厅里有个睡意蒙眬的听差迎接他。“主人在家吗?”首席贵族问。“不在,老爷。太太带着孩子们出外做客,老爷同女家庭教师小姐一块儿去钓鱼。他们从一清早就出去了,老爷。”奥特佐夫站了一忽儿,沉吟一下,就走到河边去寻找格利亚包夫。他走出家门两俄里远,在河边找到他了。奥特佐夫从高陡的河岸上往下看,瞧见格利亚包夫,不由得扑嗤一笑。格利亚包夫是个又魁梧又胖的男子,生着很大的脑袋,在沙地上坐着钓鱼,象土耳其人那样把两条腿盘在身子底下。 他的帽子推到后脑勺上,领带歪在一边。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英国女人,生着大虾般的暴眼睛,她那类似鸟嘴的大鼻子与其说是鼻子,不如说是钩子。她穿着白色薄纱连衣裙,隔着衣服可以明显地看出她那对瘦削的黄肩膀。她的金黄色腰带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金怀表。她也在钓鱼。四周是坟墓般的寂静。两个人象河水一样静止不动,他们的浮子在河面上漂着。“这就叫做‘瘾头极大,时运很糟’!”奥特佐夫笑着说。“你好,伊凡·库兹米奇!”“哦,是你吗?” 格利亚包夫问,仍然目不转睛地瞧着河水。“你来了?”“是埃可是你还在干这种无聊的事!你还没腻烦吗?”“活见鬼。要知道,我钓了一天的鱼,从清早就来了。今天钓鱼的运气可真差。不管是我,还是这个女妖精,都是什么也没钓着。我们紧自在这儿坐着,哪怕钓到一条也好呀!简直急得人要喊救命!”“你丢开算了。我们喝酒去!”“慢着。或许会钓着点什么也未可知。傍晚时分鱼比较容易上钩。我从一大早起,老兄,就坐在这儿了。我心里的那种气闷,简直没法跟你说。必是魔鬼叫我钓鱼入了迷!我明知这种事无聊,可还是坐着不走!我坐在这儿不动,象是个坏蛋,象是个苦役犯。我瞪起眼睛瞧着河水,活象个傻子!我本来应该到割草场去才对,可是我偏偏在这儿钓鱼。 昨天主教在哈波涅沃村做礼拜,可是我没去,却在这儿呆坐着,喏,跟这条鲟鱼在一起,跟这个母夜叉在一起。”“可是你发疯了?”奥特佐夫问道,难为情地斜起眼睛瞧着英国女人。“你当女人的面骂街,而且又骂的是她。”“滚她的吧!反正俄国话她连一个字也听不懂。你夸她也罢,骂她也罢,在她反正一样!你瞧她那鼻子!单是那个鼻子,你一瞧见就会当场昏厥!我们一块儿在这儿守了好几天,连一句话也没谈过!她站在那儿好比一个草人,瞪大眼睛瞅着河水不动。”英国女人打了个呵欠,换上新的钓饵,把钓钩丢出去。“我,老兄,纳闷得不得了!”格利亚包夫接着说。“这个傻透了的娘们儿在俄国住了十年,可是俄国话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们这儿随便哪个小贵族,到她的国家去一趟,马上就学会她们的话,咭咭呱呱说起来,可是她们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瞧瞧那个鼻子!那个鼻子,你瞧瞧!”“得了,别说了。怪难为情的。何苦攻击女人呢?”“她不是女人,而是处女。恐怕她还巴望人家来求婚呢,鬼东西。她身上冒出一股腐朽的气味。我恨她,老兄!要我见着她而不生气,我办不到!每逢她的大眼睛瞟我一下,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仿佛我的胳膊肘撞在栏杆上似的。她也喜欢钓鱼。你瞧:她在钓鱼,大模大样的!她看不起所有的人。她,这个坏婆娘,站在那儿,感到她是个人,因此她就是大自然的女王。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薇尔卡·恰尔尔索芙娜·特法依斯!呸!念起来多么不顺口!”英国女人听见她自己的姓名,就慢腾腾地把她的鼻子往格利亚包夫那边转过去,用轻蔑的眼光打量他。她丢开格利亚包夫,抬起眼睛来,眼光移到奥特佐夫身上,把轻蔑倾泻到他身上去。所有这些举动都是一声不响,尊严而又从容不迫地做出来的。“你看见了吧?”格利亚包夫问,哈哈大笑。“她仿佛在说: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哼,你这个女妖精!我完全是为我那些孩子才养着这个特里顿的。要不是为那些孩子,她就连走到离我庄园十俄里远的地方,我也不答应。她那个鼻子活象鹰嘴。还有她的腰!这个死气沉沉的女人使我联想到一根长钉子。你要知道,我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她,一锤子把她钉进地里去。等一等。好象有鱼上钩了。”格利亚包夫跳起来,举起钓竿。钓丝绷紧了。格利亚包夫又拉一次,却没把钓钩拽出来。“它钩住一个什么东西了!”他说,皱起眉头。“多半是钩住石头了。见它的鬼。”格利亚包夫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他唉声叹气,不安地扭动身子,嘴里骂骂咧咧,动手拉钓丝。拉了一阵却没有结果。格利亚包夫脸色苍白了。“真要命!我非下水不可。”“你算了吧!”“不行。天近傍晚,鱼正好上钩呢。可是出了这样的麻烦事,求主宽恕吧!我只好下水一趟。不得不如此!要是你知道我多么不愿意脱衣服就好了!这得把英国女人赶走才成。当她的面不便脱衣服。要知道,她毕竟是女人啊!”格利亚包夫脱掉帽子,解下领结。“Miss呃呃”他转过脸去对英国女人说。“Miss特法依斯!Jevousprie哎,该怎么跟她说呢?哎,该怎么跟你说,才能叫你听懂呢? 您听着,那边!您到那边去!听见了吗?”特法依斯小姐把轻蔑的目光倾泻在格利亚包夫身上,鼻子里哼一声。“什么,小姐?您没听懂?我跟你说:从这儿走开!我要脱光衣服,鬼东西!你到那边去!那边!”格利亚包夫拉一拉小姐的衣袖,对她指着灌木丛,蹲下去,那意思是说:你到灌木丛后边去,在那儿躲一躲。英国女人使劲挑动眉毛,很快地说出一句老长的英国话。两个地主都扑嗤一声笑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见她的说话声。不用说,这就是她的说话声!她不明白!哎,我拿她怎么办呢?”“算了!我们去喝酒吧!”“不行,现在正是钓鱼的时候。到傍晚了。哎,你说我该怎么办?这才麻烦!那就只好当她的面脱衣服。”格利亚包夫脱掉上衣和坎肩,然后坐在沙地上脱皮靴。“听我说,伊凡·库兹米奇,”首席贵族说,凑着空拳头哈哈大笑。“这,我的朋友,简直是戏弄人,欺人太甚了。”“谁也没要求她听不懂我的话呀。这也是给她们外国人一个教训!”格利亚包夫脱掉皮靴和裤子,脱掉衬里衣裤,换成亚当的打扮。奥特佐夫笑得捧住肚子。他又笑又臊,脸都涨红了。英国女人不住活动眉毛,眫巴眼睛。她那张黄脸上掠过一丝高傲而轻蔑的笑容。“应当让我的身子凉一凉再下水,”格利亚包夫说,拍打他的胯股。“劳驾,你说说看,费多尔·安德烈伊奇,为什么每年夏天我的胸脯上总要出些红疹子?”“你就快点下水吧,要不然拿点什么东西来挡挡身子也好。畜生!”“她才不会害臊呢,坏娘们儿!”格利亚包夫说着,走到河水里去,在胸前画十字。 “呵,呵,水好凉埃你瞧瞧她的眉毛动得多么厉害!她不走。她高高地站在我们这些人之上!嘻嘻嘻。她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他走进水里,水齐到膝部。他挺直魁梧的身子,挤了挤眼睛,说:“这儿,老兄,可不是她的英国!”特法依斯小姐冷静地换上钓饵,打个呵欠,把钓钩丢到水里。奥特佐夫掉过脸去。格利亚包夫把钓钩解下来,在水里扎了个猛子,喘吁吁地爬出水来。过两分钟,他在沙地上坐着,又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