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晚上和蓝薇从淡水坐捷运回来后已经快十点半了。我先送蓝薇回家，然后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下午我们到淡水老街走走，并且吃吃阿给和鱼丸，然后到红毛城一起拍照，并且到河堤边散步看夕阳。 路上人车依然鼎沸，我从竹林路一直走到永元路，然后转进公寓所在的巷子，四周像忽然安静下来般将车流声阻隔在遥远的地方。走了一段路后从旁边暗巷里突然窜出一条黑影倏地扑向我，然后将我拉向暗巷里头，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黑影用手捂住嘴巴，他并且将我按在墙壁上，我只好不做抵抗，不过内心真是害怕得不得了。歹徒喘着大气叫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这时我才试着看清眼前的黑影，一看后我不禁呆住，他就是住我楼下的李威平呀，他居然敢回到这里来？三不五时还是会有警察来巡察，他随时可能被发现的。 “不要出声，还记得我是谁吗？”我点点头。“我实在走投无路才冒险回到这里来，带我到你家去让我避一阵子，警察一定想不到我就躲在我家楼上。”我只好先服从，于是带他上五楼我家去。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永远。”关上门后我对他说。 这些日子来他显得因到处躲藏而变得憔悴沧桑。“这还不用你来担心，只要你不泄密，我相信可以过好一阵子的。你不会泄密吧？”他瞪着我。 “我没有必要泄密，这对我没什么好处。”我故作镇定。“最好是不要，要不然我是不在乎多杀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却显得无力。“真的是你将自己的太太杀害的吗？这是真的吗？”我惊讶地问。“当然是我，要不然我干嘛这样东躲西藏的？” “……你可以将事情经过告诉我吗？”我确实很想知道事情始末。 他打量着我，满脸胡渣，还传来很重的汗臭味：“你想干嘛？想套话然后告诉警方吗？” “不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脑中闪过个念头，“你知道吗？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我们这栋公寓还有这附近最近死了好多人你都不知道。”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一定要让他把经过告诉我，于是我向他大概说了一下我们的发现及推论。 “所以我必需知道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我好像化身成打算攻破犯人心防的侦探了。李威平不发一语往后靠在椅子上，用双手摩挲自己的脸，满身的疲倦。 “是吗？虽然我也感觉这附近同时丢了那么多猫狗很怪异，却不知道最近同时有那么多人发生意外，而且和宠物的失踪之间似乎有关连。”他的声音微弱而显得空空荡荡。“你是唯一在发生事故后我们还能接触到的人，所以我想多知道一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许能有更多的帮助。” 我显得异常镇静，慢慢引导他。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重后，李威平终于开口：“我累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回过神来，我老婆就已经死掉了。”他搔搔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事发那天，我因为头痛去看医生而向学校请假，所以下午比平常要早回家，我本来以为老婆在睡觉，可是我突然间听到我的房间传来声音，所以我就走去看看，谁知道我从略微开启的门缝里却看到世上最肮脏的事情。” 他低着头，头发凌乱，变得像在说给自己听，或像在告解一般喃喃低语：“我看见自己的老婆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被蒙上了眼罩，两只手被绑在床边两侧，用手铐铐着，然后有个同样赤裸的男人骑在她身上，那贱女人哼哼啊啊的发出淫荡的声音。我傻了眼然后感到非常愤怒，一个陌生男人在我房间里和我的太太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很想冲进去然后毒打他们两人，可是我却动不了，我感觉到光是这样还不够。眼前的女人不是我认识的太太，我付出所有的心力爱着的女人却用这样的方式背叛我，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发泄我心中的愤怒，结果却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淫邪的动作。” “你一定感到不能满足吧。要不要再激烈一点？告诉我。”男人用双手掐着女人的脖子，喘着大气问。 “再深一点！再快一点！掐紧一点！好舒服啊。”女人的声音亢奋地颤抖。李威平瞪大了双眼看着，感到血流快要冲上头顶。 他也微微发着抖。“我是知道你的。”男子趴伏在女人身上，在她的耳边一边掐弄着乳房一边轻声说着：“你家那老头一定没办法满足你狂野的需求吧，你需要我对吧？” “当然，我家那废物那像你这么勇猛，要不是看他能让我过着好日子，我还不想理他咧。再激烈一点！”男子此时将女子的手铐及眼罩都拿掉，两人便又交缠在一起。 “等一下我要在上面……再玩几次……哈哈哈……”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李威平已经没办法听进去了，他有强烈想呕吐的感觉，可是一阵晕眩后他却异常地冷静了下来。这时脑子里突然有种声音响起：“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很微弱但清楚的声音。于是李威平转身轻声走到旁边的厨房，拿起挂在墙壁边的菜刀，转身又静静地走到楼上房间去。 然后他缓缓推开门进到房间里。看到李威平突然闯进来，两个人都先呆住了，看到李威平的眼神以及手上的菜刀后，王轲突然叫了起来，男人也显得惊慌。“你要干什么？别乱来，有话好说。” 男子拿起地上自己的衣物，女人缩在床的一角，拿起自己的胸罩遮掩自己。李威平只是沉重着，手中菜刀平举向前，亮晃晃地闪着光芒，那时候他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只听到“杀死他们！现在！”的句子。 于是他举起菜刀，突然往男人砍去，男人吓了一跳用两手抓住李威平拿着菜刀的手臂，将李威平推到床上，然后拿着身上的衣服急忙往外冲。女人则一直尖叫着，李威平起身瞪着王轲，然后又举起菜刀往她身上砍去，王轲本能地闪开跌下床，死命地爬了起来往房外跑，不过还是被砍中了右手手臂，血汨汨地流了出来，王轲继续大叫：“救命啊，疯了，疯了！”然后继续奔逃。李威平迅速地追了出来，很快又追上王轲。 他将她推倒在地，然后又举起菜刀砍去。双眼瞪得老大，而且空洞不带感情。她被砍中了腹部，痛得哀哀惨叫。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感到被深深的恐惧所掳获，她直觉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他杀死了，于是她大叫着，哭着求他饶她，但李威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王轲用尽所有的力量拿起旁边的垃圾桶往李威平身上砸去，继续爬起来想往门外跑却又被抓住。接着李威平将她推向墙壁，王轲没办法只好往回跑，又跑回房间，她想将门关上，并且一直叫着救命，不过李威平还是撞开了门，将王轲甩到床上，然后压在她身上。 女人持续叫着，哭着，求饶着，但李威平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看着女人恐惧的双眼，流着泪不停地哀求，第一次真的臣服在他底下，他感到女人的身体不停发抖蠕动，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掌握住了什么，于是他握紧菜刀，往女人身上疯狂地砍去，鲜血不停地喷溅出来，女人的声音也从惨叫转为哀嚎终至微弱止息。李威平像用尽所有力气一样颓倒在床边，身上全是血迹，直到这时他才总算回到现实，了解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女人翻白的双眼好像要向他索讨公道般朝他射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他决定将家里所有带得走的值钱东西通通拿走，脱掉身上全是血的衣服，换了另外一套，然后将血衣放在塑料袋里也带走。 他不知道要往那里去，但总之先逃离这里，于是他开着车子无目的地驶去。“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我控制不了自己。”李威平又坐倒在椅子上。 他描述得真令人惊心动魄，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想象那画面。但听着杀人凶手描述犯罪经过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地有种漂浮感。“那女人……我待她这么好，她却背着我做这种事，在听到他们说了那些话后，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没什么重要了。 但我却觉得压在心里头的愤怒必须发泄，我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我。就在这时候声音出现了，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了我，接下来的事情我觉得我只是很自动地去做而已，我只听得到那声音。”他好像在解释原因给我听似的。 但我听来却觉得这只是想把责任推卸转移的借口而已。不过针对这点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李威平沉重了下去，看着他已更显苍老的脸庞，我忽然觉得他也满可怜的。 然后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我：“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老头吧。”我摇摇头。“……我这几天常常作着同样的梦，并不是梦见自己重复地杀死自己的老婆。 我常常梦见秋刀鱼失踪那天早晨我带着它散步的情形。运动场上空气清新，天空以及大地都正在渐渐苏醒活络过来。秋刀鱼很愉悦地散着步，就像往常一样，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可是怎样也料想不到这竟会是我和秋刀鱼的最后一天相处了。 想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我想着那炫眼的光芒，想着那显眼又巨大，从天空横越而去的黑白光影，你知道吗？我越想越怪异，我忽然觉得其实那就是所谓的黑白两无常。” “黑白无常？”我吓了一大跳，“你是说冥界的那个黑白无常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样觉得，因为他们刚好一黑一白我就这样想了，我觉得他们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不一定是地狱也不一定是天堂。” “可是，不可能吧，不管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怎么可能在早晨出现，鬼不是都在晚上出现的吗？”按照常理来看应该是这样。“那得要鬼真的像我们所想的存在才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说有可能而已。” “好吧，有可能。那他们来作什么？” “我告诉你。”他靠近我，“那黑白无常在那个时候正要回到那另一个世界去，可是刚好被秋刀鱼感觉到了，所以秋刀鱼才有那么反常的反应，而且我想，他们是故意要让秋刀鱼感觉到，也故意要让我看到的。在他们横越过天空消失不见后，他们将秋刀鱼带走了，带到那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并且在那同时在我身上加了某种东西，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放在我身体里某处的。 为的就是要在以后控制住我，让我听他们的话，最后我也会被带到那个世界去的。只要我被完全控制住以后我也会去到那里的，我想死去的人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去到那个世界了吧。”然后他停了下来望着我。 我则还陷在他所说的话里面，思索着他的意思。“这太扯了吧。什么那个世界的，不可能吧。” “要不然秋刀鱼到那里去了？它可是一下子就不见了。而且那么多猫狗到那里去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出事情？一定是的，那个世界正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要将我们召唤到那边去，有的人比较快去，有的人可能要以后才能去，但总之我们都会去的。”天啊，我觉得李威平是不是快要精神错乱了呢？“那可能是个很美好的世界啊。” 他的声音逐渐陶醉在想象里。“为什么？可能是个很可怕的世界啊，要将这世界完全吞噬，所以造成那么多意外事故。”要扯大家一起扯。 “但可能是个很美好的世界吧？那些事故只是一种试炼，只是一种仪式，透过这仪式来筛选可以去到那个世界的人，敢抛下所有世间的包袱，舍弃自己生命的人就可以去到那世界，必须有缘人才可以去啊。” “你疯了不成？那些人可都是意外事故，都是不甘愿的受害者啊。” “那又怎样？就是时机成熟才能遇到那些意外事故啊，不是自己说想去就能去，也不是选择自杀就能去的，必须要他们说能去才能去。” 天啊，他真的疯了，这想法已经太荒谬了。“这样说来难道你老婆也去到那世界了？” “当然不可能，她没资格，只有那些有机会看到黑白无常的人才能去。”他大叫着，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我觉得这根本不可能，你想太多了。”然后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我倒希望这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眷顾的了，如果有另一个世界该多好，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世界都可以，都比这里还要好吧，反正我早晚会被抓走的，如果能有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很好吗？”他近乎自言自语，我怀疑他的精神正逐渐异常了。“不可能的，没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只有这个世界而已，你醒醒吧。”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都杀了老婆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忽然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错不了的。黑白无常将秋刀鱼先带到那个美满的世界去，它是先被派下来的，就像一种筛选的证明，或者该说……对了，我知道了，这些失踪的小狗小猫通通都是从那里被派下来的信差，它们选好主人，等待适当时刻再引见给黑白无常，到那时候就是他们该回去的时候了，然后再由黑白无常对我昭告，要我准备好到那个世界去，而秋刀鱼就在那里等着我。” 我想问他为什么那些小狗小猫会被选为信差，而其他的小狗小猫或小鸟小鸡却不行，但我觉得再这样问下去只是助长他的妄想而已。“所以，我必须要杀掉老婆才行。听他们的话，杀掉老婆，这样才能去到那个世界。” 他的声音悠悠回绕，那听在我的耳里，感觉象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