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也许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睡觉时，他还流过泪呢！他，是如此地笨拙；她，又是如此地谨慎。 “了解人物，发挥您的想象力，这是您的本行，文静会不会杀死张荣？” 乔枫问完，并不等我回答便接下去说：“我不过开开玩笑罢了！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出事那天，他还在加拿大。我们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马上就动身回来了。” 雷震站起身，收回那只木匣子和那堆信件，说： “我们将把信和盒子还给文静，本来是属于他的东西嘛！” 突然，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您不认识她？真的吗？” 我的手指头还一直在口袋里捏着那张小纸片，纸上写着：张荣打过电话……有关崇明岛地皮的事……我还来得及向他解释，还来得及拿出来给他看，但是，我却偏要撒谎。 “好吧！”乔枫哼了一声。 他要我再跟他走一趟。 “去对证一下就没事了。” 走到楼梯上，我抬头瞧瞧，鸽子在玻璃天棚上飞来飞去，模模糊糊的影子透过发黄的玻璃隐约可见。我俩一起穿过花园。雷震两手插在口袋里，显得若无其事。我们正要走进一座小楼时，他转身对我说： “施崇，您真是个怪人。您到上海来到底想找啥？” 乔枫比我矮一截，他仰着脖子瞧瞧我，嘴唇绷得紧紧的，脸上浮起一团疑云。他又说了一句： “也许就是我想找的。” 他打开了门。 我试图看到和感受到另一幅情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两扇安了铁网的窗户，窗外一片虹口树和月桂树，好象把窗户封了起来。屋子黑洞洞的，很宽敞，里面放着一张长桌，桌上堆满了文件。长桌两端各放着一盏灯，把桌面照得亮堂堂。锥形的灯光在天花板和地面上勾画出白闪闪的圆圈。我认出了迎面走来的警探，就是刚才同乔枫在一块的那个人。起初，我只想看看他，而这时另外两个人的脸，都已经朝着我。乔枫开门时，我马上认出了他们。我象逃避什么似的，尽量想撇开他们。 乔枫往桌边拉过一张椅子，警探也推过来一张。 “请坐吧，施崇先生！请坐！”雷震一连说了两遍。 警探已经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一边端详乔枫，一边等待他做一个什么手势。 乔枫微微一笑。 她，她轻蔑而又自信地盯着我，就象那天夜里在她家一样。她住的那间单间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死气沉沉。我们在当地俱乐部见了面后，她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她就是李芷。您认出了吧！”乔枫先开了口。 出租汽车司机李塔坐在李芷旁边，有规律地摇晃着脑袋，他的前臂搁在大腿上，上身向前哈着，手里拿着便帽，两眼眯着，象要表示他在聚精会神地听。当他的目光同我相遇时，他的神情马上松弛下来，那种奚落讪笑的表情十分露骨，比李芷的蔑视更加伤人。他可以证实，我曾同李芷一起去过她家。 我不肯回答乔枫问的话。我这个人只要与别人短兵相接，马上就能沉着下来，施展我的全部聪明才智，力图摆脱我不假思索地为自己设下的困境。田庞总是这么说我：“你就喜欢给自己设圈套。过后，从自己挖掘的陷阱里爬了出来，就以此证明你有本领。” 但我并不是每次都爬得出来。 我忘记了我在什么地方，忘记了我在上海警察局的审讯楼里。乔枫一定还在说些什么，可我再也听不进去了。我在想念罗莉，她就是我为自己设下的圈套。 头几天的热乎劲一过，我同她相处就觉得有点勉强，好象人钻进了一条围着铁栅栏的过道，过道的尽头是一个笼子。田庞带着病态的好奇心说： “你只相信亲眼看到的东西。”然而我总想证明，我怕罗莉是有道理的。她太无情，报复心太强。 我一直向前走去，既清醒，又盲目，只听见铁栅栏在我身后砸下来的响声。我本能地没买这个帐。别来这一套吧，你走你的路。可是我身上的另一部分，那爱高谈阔论的一部分，却在讪笑我的预感。再说，我也得把罗莉的本领算在帐上。自从我们相识以来，她一直全力以赴，要把我拉向铁栅栏过道的尽头。她最喜欢把我搞得服服帖帖。而我呢？倔强，孤芳自赏，自吹自擂，自以为天生机灵。我本来应该多想想怎样去对付罗莉，她把卒子推进一步，我也应该占取一格，可我却无忧无虑地搞创作。我俩同居以后，我写了多少篇文章？编了多少个剧本？八本或是九本？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可罗莉却有一笔帐。我一离开她，她就把门锁换掉了。蠢坯，我用不着你了。 我上了圈套，陷到了井底。 “不说话是救不了您的。”乔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