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一 王衍比裴頠大四岁，平素不相往来。有一次共在一处，聚会的都是当时 名流。他们对王说：“裴令的名望，不必多加考虑。”王于是就用“卿”称 裴。（按：可参看《方正》第20条）裴说：“当然可以成全你的雅志。” 十三 有时在荆州、建康之间常来往的人说：“庾亮有沿江东下的意图。”于 是有人劝王导可以暗中稍加戒备，以防不虞。王导说：“我与元规，虽然同 在朝廷做官，但是我们本来就有老朋友的情谊，如果他要来（接替我这位置）， 我随时都可以换上便装，回到乌衣巷当老百姓。为什么要暗中戒备呢？” 十四 王丞相手下主簿想清查帐下的属吏，王对他说：“我想和你打个招呼， 用不着多去管别人公案上的事情。” 十五 祖约爱好财物，阮孚爱好木屐，两人都常常自己动手经办。同样是一桩 累赘，却分不出谁得谁失。有人到祖家去，见他正在料理财物，客人到来， 尚未清理完毕，剩下两只小篓，放在背后，用身体遮蔽，心里却无法平静下 来。有到阮家的，见他正在吹火蜡履，叹息说：“不知这一辈子能穿几双木 展？”说话时态度安闲自在。于是胜负就分出来了。 十六 侍中许璪、司空顾和同在丞相王导手下做从事时，已受到王的重视。凡 是游览宴会，两人无不参加。有一次在夜间到丞相处博戏，两人都很快乐。 （夜深后）丞相留他们睡在自己帐中。顾和翻来复去，到天色黎明还未人睡。 许璪上床就呼呼呼地鼾声大作。丞相回头对客人们说：“这帐子里难得安眠 的地方。” 十七 太尉庾亮风度仪表非常雄伟，平日不轻易有所举动。当时的人认为他有 意做作。庾亮的大儿子才几岁，便文雅庄重，别人才知道这是出于天性。温 娇有一次躲在帷幕中恐吓他，有意逗他玩，他态度安静，慢慢跪下说：“君 侯为什么这样做？”有些人说：“这小孩将来长大后，不会比他父亲差。” 苏峻之乱被遇害。又有人说：“见了阿恭，就知道庾亮不是有意做作。” 十八 褚裒由章安令迁升太尉记室参军，知名度已大，但官位尚低，认识他的 人不多。有一次乘商船到东边去，送过去的属吏，投宿钱塘亭。这时，吴兴 沈充做县令，恰好送客过浙江，亭吏驱赶褚哀搬住牛屋下面。潮水涌来时， 沈充起来徘徊庭院间，问道：“牛屋下是什么人？”亭吏说：“昨天来了一 个北方佬，住在这儿；因贵客到来，暂且把他移在牛屋下。”沈充已有几分 醉意，远远地问：“北方佬，你想吃饼吗？姓什么？（咱们）可以聊聊吗？” 褚裒举起手来回答说：“河南褚季野。”远近各地早知道这名字，沈充听后 很窘迫，不敢请他搬移，就在牛屋下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拜见他。另还杀鸡 宰羊，设席款待。并且在褚面前鞭打亭吏，表示陪礼道歉。褚与沈共同喝酒 谈论，言语面容都和平常一样，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沈充一直把他送出县 界。 十九 太尉郗鉴住在京口时，派遣门客送信给王导，求找女婿。王导对使者说： “你到东厢房去，可以任意挑选。”门客回到京口句郗鉴说：“王家几位郎 君都很好。听说来找女婿，大部表现矜持，唯有一位在东边床上敞开衣服， 挺起肚子躺在那里，好象不知道有这回事。”郗鉴说：“这位最好。”一打 听，才知是王羲之。因而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二十 朝廷最初过江南来，新任命一位官员，都要装饰车马，备办酒席。羊曼 做丹阳尹，客人来得早的，都能吃到佳肴，傍晚渐渐吃尽，没有精美的食物 了。来客不分贵贱，只随迟早不同。羊固做临海太守，整天都供应好的食物。 虽来得很迟，也可吃到美味。当时人议论，认为羊固的丰盛，不如羊曼的真 率。 二十一 周仲智喝醉了酒，鼓起眼睛皇着周伯仁的脸说：“你才干不如我（这个 做老弟的），却莫明其妙地享有盛名。”一会儿，拿起燃着的蜡烛向伯仁打 过去。伯仁笑着说：“阿奴火攻，本来是出于下策而已。” 二十二 顾和最初做扬州从事，值正月初一朝会时，把车暂停州府门前。周f拜 访丞相王导，经过顾和车边，顾和正在扪蝨子，态度安然。周f走过去又回 转身指着顾和的胸口说：“这里藏有什么？”顾和照旧扪蝨子，慢慢答应道： “这里面是最难恻的地方。”周进了州府，对丞相说：“你的属吏中有一个 具有尚书令、仆射才能的人。” 二十三 太尉庾亮和苏峻作战，战败后带领身边十几个人坐小船向西逃跑。乱兵 追来时，船上还射一箭，却误把舵工射倒了。满船的人都吓得脸上变了颜色。 庾亮不慌不忙他说：“这种手法，哪能把贼射中呢！”大家才安定下来。 二十四 庾翼曾出门未回，他的岳母姓阮，是刘万安的妻子，同女儿登上安陵城 楼观赏。不久，见庾翼骑着骏马、前呼后拥地回来了。阮母对女儿说：“听 说女婿最会骑马，可惜我无从见到。”女儿便转告庾翼，他就在路上散开仪 仗队，骑马绕着圈子走。才绕了两圈，从马上掉下跌倒地上，神态还很自然。 二十五 桓温与未登基时的简文帝及太宰司马晞同坐在一辆车上。桓温暗中指使 人在车子前后擂鼓并大声叫喊，刹时间仪仗队被打乱。太宰恐惧，要求下车 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简文帝却安安静静地坐着。桓温对人说，“（想不 到）朝廷上还有这样的贤人。” 二十六 王劭、王荟两兄弟同去拜访桓温，正遇上收捕庾希一家。王荟感到心里 不安，要进不进，只想离去；王劭坚决坐着不动。待派出收捕的人回来，然 后从容出门。当时议论的人认为王劭比老弟优胜。 二十七 桓温同郗超商量要铲除朝廷上一批官员，上奏疏文及名单已确定，当天 夜里两人睡在一起。第二天早晨，桓温把谢安、王坦之唤来，把奏稿给他们 看。郗超还在帐内，谢看后一言未发，王把奏稿直接还给桓，说：“过多。” 桓拿笔想删减一些。这时，郗从帐中和桓温说话，谢取笑郗说：“郗生可谓 入幕之宾。”（按：幕宾，是用来通称辅佐人员的。谢安这句表面轻松的话， 含有深刻意义。意思为原来是你躲在幕后出的主意。） 二十八 谢安逗留在东山时期，有一次与孙绰等人泛海游戏。忽然风浪兴起，孙、 王等人急得脸色都变了。纷纷倡议把船划回来。谢安神情正旺，只顾吟啸， 没有作声。舟子因见谢态度安闲，心意喜悦，便继续向前划去不停止。不一 会，风更大，波浪汹涌。大家沉不住气，口里吵着，有的站起身乱动。谢公 慢慢他说：“既然这样，怕莫是要回去吧。”大家接着争说要回去。从这里， 可以看出谢安的器量足够安定全国上下。 二十九 桓温（一方面）在夹壁中埋伏武士，（一方面）摆设酒席，招待满朝文 武，想借此杀害谢安、王坦之。王很作急，问谢：“有什么好的计策？”谢 态度安闲，举止和平常一样，对王说：“晋朝存亡，在此一行。”于是两人 一道前往。王的恐惧模样，完全表现在脸色上，谢的从容大度，比平日更加 显得突出。走上阶基，坐进席位，正学着洛阳书生吟诗的调子，吟着嵇康的 诗句：“浩浩洪流，（带我邦畿。）”桓温顾忌他这种淡漠豁达（使人莫测） 的神态，于是促令解除伏兵。以往，谢与王齐名，经过这次事件，开始分出 了高低。 三十 谢安和王坦之同去造访郗超，傍晚还未见到人。王想不如回去算了，谢 说：“不能为了活命而稍为忍耐一下吗？” 三十一 支道林离开首都回会稽，当时名流都齐集征虏亭为他送行。蔡子叔先到， 座次靠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得稍为远一点。蔡暂时起身，谢就移到他那 里。蔡回来时，看见谢坐在他原来的座位上，就把谢连同坐垫一起推翻在地， 自己归坐。谢的帽子、发巾都跌落下来，于是慢慢站起身，把衣冠整理毕再 就座。神色很安静，毫无发怒或懊丧的样子。坐定后，对蔡说：”你真是个 怪人，几乎弄脏了我的面孔。”蔡回答说：“我本来就不为你的面孔考虑。” 以后两人都不对这件事介意。 三十二 郗超尊崇释道安的德望，送去一千斛米，并且还写了一封长达数纸的书 信，表示诚恳的心意。道安回信，直截了当他说：“承送米，更加觉得‘有 待’是麻烦。”（按：《庄子·齐物篇》云：“吾有待而然者耶？吾所待又 有待而然者耶？”这里借用“有待”一词，谓得了米，就要等待别人的求助， 本身便是麻烦。） 三十三 奉被免去吏部尚书，起程回会稽，往东行，正遇上谢安出任桓温司马， 经建康往荆州，向西行。两人在西冈相逢，既因远别，停舟三日，共话离情。 谢安想安慰几句关于谢奉免官的事，话尚未出口，就被谢奉用别的话岔开了。 虽在途中同住两夜，一直未说到这件事。谢安深恨自己未能把心里的话说出， 对同船的人说：“谢奉真是奇特之士！” 三十四 戴逵从会稽出来，谢安去看他。谢本来轻视戴，见了面，只和他讨论琴 书，戴毫无保留地谈琴书，谈得妙极了。谢安于是才知道他器量悠远。 三十五 谢安和客人下围棋，一会儿，谢玄从淮上派遣的信使到来。谢把书信看 完，未说什么话，慢慢地转向棋盘。客问淮上胜负如何？谢回答说：“孩子 们已把敌人杀得大败。”他说话时的神色举止，和平常一样。 三十六 王子猷、子敬兄弟同坐在室内，屋上忽然起火，子猷急急忙忙逃避，连 木屐也来不及穿。子敬神态安静，慢谩地叫侍从的人把他扶出去，和平日没 有什么不同。大家就这件事评定两王的器局和神态。 三十七 荷坚侵犯都城附近，谢安对王于敬说：“可和当权的人一起了却这件事。” 三十八 王僧弥，谢玄，同在王荟那里作客，僧弥举起酒杯向谢说：“敬使君一 杯！”谢说：“可以。”僧弥突然气势汹汹他说：“你本来是吴兴溪中钓碣 （按：谢玄小名遏，遏与碣音同）罢了，哪敢这样胡说八道！”谢慢慢地鼓 掌笑着说：“卫军（指荟），僧弥太不讲礼貌，竟居然侵凌上国。” 三十九 王珣做桓温主簿，既承父兄名籍，兼有好声誉，桓很尊敬他的门户，认 为是府中最符众望的人。王珣初来时礼节上出了点小小差错，却神色不变。 座上客人有讥笑他的，桓公说：“不然，看他的神情，必定非凡。我当试他 一试。”后来因月初集会，王和同僚们一道伏在阁下，桓从里面骑马冲撞过 来，两旁的人纷纷跌倒，王却不动。于是声价倍增。都说这是宰辅的器量。 四十 太元末年，扫帚星出现。孝武帝心里很烦恼。夜间，在华林园饮酒，举 杯嘱星说：“长星，敬你一杯酒。自古以来，什么时候有做万年天子的？” 四十一 殷仲堪有熟人撰写了一篇赋，是属于束皙所写的游戏文章之类。殷认为 作者很有才华，对玉恭说：“刚才见到一篇新作品，极可观。”说着，就从 手中包中取出。王读时，殷在一旁笑着，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王读完后， 不笑，也不说好或不好，只是用如意把它弄平而已，殷觉得很不是滋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