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自卫还击战(六)

类别:其他 作者:吉人字数:12795更新时间:18/05/02 15:03:04
1979年1月,军界以及政界高层都知道中国将要对越南进行惩罚性打击了。邓老访美已经圆满结束。我所在的部队已经进入一级战备,准备开赴云南。据说当初的方案,是我们从老挝出境,插入越南中北部,由南向北打,这样可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便于彻底歼灭越军部署在北部的几个师。为了充分做好作战准备,作训部门、各营以及必要的人员都已经前往云南了解情况去了。 这一年,河南的冬天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正常情况下,这是迎接新兵欢送老兵的时间。由于部队已经进入一级战备,因此部队每天的工作就是形势教育、战前准备以及应急训练。 来部队的第一批新兵转给43军了,说是他们的新兵到部队时间晚,先用我们的。由此我们知道43军将比我们更早去前线。又过了十来天,我们的新兵也到了。 新兵一到,各连开始忙了,主要是新兵的思想教育。因为难得有一当兵就碰上打仗这种事情。那时,连队的板报内容都是有关对越作战的。比如,越南如何号称要当亚洲第一军事强国;越南如何驱赶华侨;越南如何在边境地区打死打伤我边民,等等。对连队的教育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对越南实施惩罚性打击;山地作战特点、水网稻田地作战特点等。 关于对越作战的名称问题,记得开始都是称“中越自卫反击战”,感觉上好象是根据“中印边界反击战”的称呼类推过来的。战后统一定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 当时,在全团,大家都是积极的,从没有听说谁怕打仗而表现出退缩的意思。从我们部队的情况看,团以上干部都是打过仗的。而且我们部队参加过1950年广西剿匪、1959年西藏平叛、1962年中印边界反击战,是个有光荣传统的部队。 由于新兵来时有的家属陪送新兵到部队,因而当时随新兵到部队的有少量亲属。这些人到部队后,也知道了部队将要开赴前线的消息。由于我是做政治工作的,当时团里开会通报情况时,也强调要做好新兵亲属的思想工作,这就加重了政治干部的工作责任。但从实际情况看,并没有出现新兵亲属有不支持工作的情况。那个年代,大家的思想还是正统的,积极上进的。我一个战友,干部子弟,北京兵,是团里画画的。1971年入伍,因为主要心思是画画,那时还当班长。本打算复员回北京了。部队进入战备等级后,他和连长说:“如果真打仗,我去,这没说的。但如果不打仗,我就等着复员了,你也别管我”。可以说,当时的干部子弟比起农村兵来更有勇敢上战场的心态和思想准备,毕竟父母都是战争年代过来的。后来,他班里有个新兵的姐姐送弟弟到部队,得知弟弟就要去打仗,偷偷在屋里哭。他也陪着人家掉眼泪。他们连战开会,他就对副班长说“又要给你们教育了,你带队去,我不去了”。可见是敢想敢说敢做,性情中人豪情。他后来在战斗中很勇敢,也很机智,荣立了一等功。现在已经回到北京。 从总体上讲,干部子弟在部队多数是出类拔萃的。思想活跃,军事训练成绩好,为人直爽,敢怒敢言。只是按照有些人的说法,干部子弟傲气,不好管理。但在平时训练中以及实战中,实践证明这些人不愧于军人的后代。 当然,也有个情况。我的一个战友,兄弟俩都在我们一个师,战前都调走了。但当时并不知道部队要去打仗。大家都说他爸爸在军区机关,知道部队要打仗,所以把他们都调走了。其实也未必,或许是正好调令来的就是这个时候,那时候办一个调动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能许多人都认为,干部子弟只会享福,不愿意上山下乡,所以才到部队。其实,那时部队的生活可能比上山下乡好,但训练是很苦的。我们部队的农村兵,在家里干一天挣的工分,到年底才合二毛钱,就是这样的地区来的兵,有的到部队都觉得太苦。可想而知干部子弟在部队不仅要和他们吃一样的苦,甚至比他们还苦。况且这些人都是真心想为国家、为军队做贡献的。因为从小就受着这种为国家为人民效力的正统教育。 战前,师长和副军长在北京学习,接到命令要提前结束学习任务回部队。二人一起来我家和我父亲告别。师长谈话间问:“还有什么事没有”?我妈妈知道他可能是问对我有什么要求或安排。我妈说“没什么事”。过了一会他又问“还有什么事没有”?我妈妈说没事。这样的话他重复问了三四遍,直到走时到了楼下门口,又问“还有什么事没有”?我妈妈依然说“没事”。老一辈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也是这样要求我们的。这可能也是一般人无法理解军人的一个原因。他们不知道军人意味着什么。 同样,我们一个北京战友,在我们已经明确知道要去打仗后,正好调令来了。然而他并没有离开部队调走,而是和我们一起参战,并且表现很勇敢。 那几天,部队处于一级战备,什么时候走,去哪里,谁都不知道。只是准备、训练,但时刻准备着一声令下,立即开赴战场。 一天,团里召集各连副指导员开会。全团有十几个新兵体检复查不合格,要退兵。其中有我们连一个。 我1970年当兵,每年都要出去教民兵,那是我们的“休假”时间,“教官”可以不用太正规,比在连队舒服多了。可还没有接受过这样的任务的出差。心里总是不摸底,对于所送的兵能不能顺利交接也不知道。况且,部队已经是一级战备,什么时候出发不知道,出发后去哪个方向作战也不知道,也生怕赶不上部队执行任务。 带了新兵,自河南部队驻地火车站上了车。车上,我开始作新兵的思想工作。因为怕他不同意,所以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你不错啊,身体不合格,被退回去。别有思想包袱,这很正常的。你家里人也放心了”。“你看,别人有个别的害怕,可能也不敢说,你这样多好,可以不用去打仗了”,我不时的做他的思想工作。“我不想回去”,湖北新兵说。听了这话,我心里知道这是他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心里还是怕打仗,有多少没有当过兵的人不怕打仗呢。毕竟不象我们这些军人世家出身的人。那么有准备,那么渴望。我也没有多说,因为我当时已经断定,做好这个新兵的思想工作不是什么难题。 从河南上车,到湖北襄樊,转车去枣阳。一路上,感觉到地方的人们仍和平时一样。普通百姓并不关心军队将要干什么。这个国家将与作恶的小邻居发生一场小小的战争,他们完全不知情,可能也不关心。 到枣阳县武装部,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县武装部的人不愿意接收。因为在当时,新兵被退回去,是武装部工作中的失误。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被认为是不太好的事。所以死活不收。理由是他们要等新兵在县医院做完复查后再做决定。而我当时是根本没时间等的。 我当时尽可能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新兵普通兵体检标准中没有肝功这一项,所以这个兵体检合格送到部队,你们没有任何责任。部队在复查时,根据他的情况做肝功复查,查出是乙肝,不符合普通兵体格标准,送回来也是符合规定的。你们不用担心。这里面你们没有错,部队也没有错。原因就在于体检标准的设定上。”我这样对他们说,主要是想解释清楚,让他们明白这不他们的错。“不行,不论什么原因,我们收了,就是我们的问题”,一个武装部干部说。他们还真认死理,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且态度很坚决:“我们必须复查,要不你把兵带走,如果复查结果是乙肝,我们派人去接”,另一个干部在一旁打着圆场。交接工作很明显不顺利。 可这在我来讲根本不可行。再把新兵带回去,等于我没完成任务。我继续重复着我的道理。无奈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就这样,你来我往,话不断的重复说,对方就是不让步。僵持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我急中生智。我对他们说。“部队现在要打仗,你们都知道。现在部队处于一级战备,什么时候出发,我不知道。总不可能因为一个新兵影响部队行动吧?你们湖北省军区政委原是我们军政委,也是我们家世交。如果你们坚持不接收,我只有打电话到省军区,让省军区来决定这事了”,我很严肃的对武装部的干部说。 这着果然见效。他们说研究研究。这时我心里就觉得有戏了。这时他们去另一间房间研究,我在接待室等着。 半小时后,他们出来对我说“新兵留下可以,但我们要复查,如果情况不符,我们要送回你们部队的。”说话的态度很严肃。我心里暗自好笑,这种情况下还装什么蒜!但我依然很客气:“完全可以,感谢你们对部队行动的支持。”我一面说,一面签好文件。立马转身离开。看来还是上级比下级厉害。武装部是难得看见省军区政委的。他们可能也怕真较真起来,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当天晚上上火车,我到火车站时已经天黑了。由于换乘的车还有近二小时才开。就去襄樊车站外面转转。 夜深了,路边一溜挑担子的,叫卖声源源不断“白菜豆腐汤喽”--。几乎都是卖白菜豆腐汤的。不敢吃,怕不卫生。但感觉倒是挺热乎的。 襄樊车站的候车大厅当时在维修,候车室是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大房子,还有几个大棚子。当时,天还比较冷,就在大房子里候车。这时,看到一个车站女服务员,挺漂亮,跟我的一个发小金小君象极了。因为我们由于父母工作调动分开了已经9年了,75年我在河南接兵时见过她,所以很显然这个服务员不可能是她。但确实是太象了!于是努力回忆,金小君有妹妹吗?记得是没有的。左想右想还是不想出个头绪。心想就当她是吧。 看着那里的情景,天又黑,还挺冷(二月份),车站外面也没太多的人,有个别路人也是急的走路,完全不关心身边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好象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照理说,马上要出发打仗了,这一次还不知能不能安全回来,应该会有些什么感触的,但那时却没有,也不知什么原因。后来想想,可能还是因为我们是军人的后代,自身也是军人,对战争应该是有潜意识的思想准备吧。 第二天,回到部队,还好,全团十几个副指导员出发,分别去山东、湖北、广东,而我是第一个回来的。没几天,部队就出发了。 部队处于一级战备之中,每天就是应急训练。新兵人多,大约占连队人数的百分之三十。由于时间紧,不可能按照平时的训练大纲进行。因而只能以战时需要内容为主进行应急训练。包括:射击、投弹、基本单兵战术、战场常识等。 有一天射击训练完后,我们一帮北京兵和干部子弟,开始训练后的“额外训练”。在山上每隔十来米插一个半身靶,一共六七个靶子,然后肩上半挎AK47冲锋枪,学着电影中二次大战中的盟军,边跑边开枪,全是点射。完后一看,靶子上竟然没几发子弹。又有个北京哥们站在距半身靶15米的地方,学着电影中那些游击队打枪的样子,抬手就是一枪,竟然不中,再抬手一枪,仍然未中。急了,一抬手,啪、啪、啪,连着几枪,过去一看,还是不中。 感触之一:电影中多数是骗人的。一抬手就是一梭子,楼上就掉下人来,其实都是假的。没那么容易。 感触之二:近距离射击要专门训练的,还是要求象抵近射击一样,有要领的,完全不象想象中那样。 火箭筒射击时,由于没有靶子(做靶子要用木柴、油毛毡,连队钱少,一般不做,况且战前应急训练也来不及),就指着百米外田坎上的能看得见的东西,比如一块石头或一个洞孔作为目标,让新兵射击。其实当时的想法就是让新兵知道如何发射火箭弹,知道如何瞄准射击就行了。这样射击时,前一发火箭弹打在田坎上,会有一个弹孔,看着很明显。这样,后面的新兵就以前一发火箭弹的弹孔为靶子。不过那时也怪。平时由于火箭弹有迎风偏,正式打靶时很不容易命中。可战前练兵时,以前一发火箭弹在田坎上的弹孔为靶子,竟然能几发打进一个弹孔中。事实证明,在无风的情况下,一百五十米以内,火箭筒还是很准的。这点在对越作战中得到证明。 1979年2月9日,我们在河南上了火车。野战军长途输送,除了重装备外,连队基本是坐闷罐车。平时对这种拉货的铁皮闷罐车根本看不上眼,平生也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可这次却真实的感觉它的优点了,军队长途输送,这种闷罐车远比现在的客车要舒服的多。 两个排合乘一节车皮,上车后,被子铺开,整个车厢成了一个大大的“卧铺”。每天除了到兵站时下车吃饭、“出贡”,其余时间都在车上。有打牌的,有聊天的,有喝酒的。总之,休闲而已。但每天也按照正常作息时间集合起来讲讲作战要求及战场常识。 在向战区开进过程中,实际也是向战争的开进过程中,好象很少有人谈到思想想法,或许是因为多数人根本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想到战争,你就不避免的会想到自己会怎么样?会不会负伤?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负伤?受伤部位在哪?伤重不重?会不会死?等等这些问题,其实不会有什么答案的。因为战争本身就意味着危险,而这种危险是普遍存在的。无论你想不想,都是客观存在的。而如果你执意去想这种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你就会陷入其中。如果不能自己把问题想通想透,最后只会是产生恐惧,是对军人意志的摧残和毁灭。 聊天中谈到的最多的想法是:如果是轻伤,要表现一下,来个轻伤不下火线。如果是重伤,那就绝对要坚持战斗,直至牺牲。因为残废的英雄没有意思。 可能跟东方文化有关,一讲到将士,就说到宁可战死,不当俘虏。不象欧美国家,当俘虏是很体面的事情。东方不一样,总认为当俘虏是很耻辱的事。所以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当俘虏。上面说到的那种思想想法,可能也是当时比较普遍的一种想法吧。但即使这种想法,也会改变的。因为人在平时是很难体会到战场上的那种心境的。平时夸夸其谈的想法,到了战场上,隆隆的炮声中,在呼啸飞过的子弹下,许多想法都是在瞬间就发生变化的。 由河南到广西,全程走了四天,主要原因是不影响正常的铁路运输计划。一路上,因为闷罐车窗口少,所以也不可能欣赏沿途美景。况且那时人的思想也很单纯,农村兵更不太可能去有这种情趣。大家最关心的,也是最现实可行的,大概就是途中每每遇到兵站,赶紧去兵站的供销社去买东西。其实多半是去看供销社的女服务员。战士基本上都是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年青小伙子,连以下干部多半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有如此心理也不足为奇。不仅是要看,看罢还有评价,一路下来,哪里的兵站的哪个服务员长得好看,哪个服务员长得丑,都有评论,也成为下一段路途中的聊天话题。结果,由河南到广西,四天路程,几千里路,大家公认,广西柳州兵站供销社的一个女服务员是全程见过的最漂亮的。 在柳州兵站,不抽烟的战士也要去买包烟,不买东西的也要去买个信封。目的只有一个:一睹兵站小MM的芳容。可怜我们的战士啊,成天见不到MM,快憋坏了。记得到达广西边境后,要求不带任何东西出境。但在检查时,发现许多战士身上都揣着一张明星的歌片。其实就是一张印着歌手照片的歌片,就是一张象信用卡大小的照片纸,上面是歌手的像片,下面是某首歌的曲谱和歌词。这种歌片,在那个年代很流行,因为方便学歌。一个战士,年纪轻轻,未经人事,高兴之中来到部队,本想当几年兵回家找个工作,可现在马上就要开赴战场,那种似乎只在电影或小说中看到场景,已经面临到自己身上。在这种时候,他除了想家人,还会有什么? 经过数天开进,我们终于到达广西宁明。 下了火车,立即就上汽车,因为有个汽车团随我团开进,我们到站后他们也很快到站了。上了汽车团的卡车,开始向临时驻地开进。 开进中,路上不止是我们的卡车,还有向前线集结的坦克、炮车以及友邻部队或配属部队的车辆,坦克与汽车分道开进,整个公路上尘土飞扬,由于没有风,尘土扬起十几米高,久久不散,开进时后车基本看不清前车,军车一辆接一辆,绵绵数公里,发动机的轰鸣声,伴着长长的车队和尘土,那种场面真是壮观极了。在各行各业中,也只有军队才能营造出这种宏伟壮观的场面。 因为广西地区的土壤多为红土。所以汽车过后的扬尘都是红色的,公路沿途两侧近百米的树、房屋都成了红色的。中途休息时,我们下车相互间一看,个个都是一身红土,帽子、口罩、军装全成了红色,只留下一双眼睛还算是黑的,就连眉毛都成了红色的,看似一个个“红人”。 我们的临时驻地,是在距边境仅十多公里的地方。 2月份的天气,如果在北方,依然是寒风凛冽,或许还有雪。而在广西,虽然早晚有点凉,但中午穿衬衣都觉得热。 忘记什么时候从团后勤仓库翻出一件军绿色的衬衣(平时发的都是白色或浅黄色的),就一直收藏着。这阵正好拿出来穿上。手枪套上的背带也不要了,直接穿在腰带上,挂上子弹盒,腰带松一点,斜挎腰间。这在全团以至全师,都是独一份。现在想想,头戴军帽、身着军绿色衬衣,袖口挽起,腰间棕红色的腰带斜挎着,手枪、子弹盒,显得很抢眼,脚下一双高腰解放鞋。应该是比较“酷”啊。 白天没事,拿空炮弹箱作劈柴烧火做饭,听**关于中越可能发生战争的报道。 此时的心境,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等待出征! 1979年2月17日,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正式打响了。当天凌晨,广西、云南全线开始攻击。我们当时在宁明县境内距边境十来公里的地方。当时我们的任务是给打谅山的部队当预备队的。当天我们基层连队的消息多半来自于上级的战况通报,再就是听听**。据**报道,中国军队在第一天的进攻中,损失了68辆坦克。当日下午,我们接到紧急命令,由我们师接替某师,由另一个方向出境。我们立即登车,所有人员均只带枪支、弹药以及挎包、水壶、防毒面具。完全是轻装上阵。所有的背负都留在驻地,派一个战士看管。 部队登车后,团长、政委站在道路边向我们开进的部队敬礼、挥手致敬,我们也还礼,开车。当时许多人都有一种很神圣和很认真的感觉。我当时心里想到,噢,这是真的要上前线了,不再是说着玩的了,也不是小时候“骑马打仗”了。心情也由此变得庄重起来。 由于某个方向的部队出境后对敌情估计不足,加之该部队长期担负生产任务,在当日进攻中遇挫,故广西前指临时调我们师前往接替。我们的任务地区是在一百公里左右的另一个方向。 汽车沿着边境公路快速开进,途中不时遇到从战场向回开的挂着红十字旗的卡车,透过车厢后不时掀起的篷布,看到一双双脚,我们知道上面拉的是烈士的遗体或伤员。大家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不是害怕,不是胆怯,只是感觉战争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看着红十字旗上的红十字,鲜红鲜红的,不知道那是红药水画的还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的,但总让人感觉那一面面红十字旗就是鲜血染成的。 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被击中的坦克,大家默默的数着,到我们出境接触越军的地方,一共38辆。想想**广播中播报的68辆,整个对越作战线上,广西、云南有十多个方向,而仅我们一个方向,就有38辆坦克被击中。可想而知我们这个方向战斗的残酷。战后回国在南京,我跟我的发小陈燕光(他当时在空军)去军区总院看他爸爸,特殊时期前他爸爸是中国驻越南武官,去过越南许多地方。所以当时陈伯伯听我说我们是在高平地区作战,他马上说:“那个地区地形很复杂,很不好打啊”。 快到进攻出发地时,已经是下午了,前面的车辆都停止了,可能是前方路况有问题,或者是敌情,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上等待。一条公路,绵绵数公里都被军车挤得满满的,并排两三辆车,如同北京二十一世纪大堵车时的情形。看着当时拥堵的公路和公路上的汽车和部队,我当时想,幸亏没有空军参战,要不所有在公路上的部队都要成为飞机的活靶子了。可能是因为毕竟还没有真正上到战场,也可能是部队还没有认真意识到敌情的危险,亦或是根本没把越军放在眼里,在这期间,部队没有下车,没有混乱,都在有秩序的等待前进的命令。 经过近百公里的机械化行军,我们到达另一方向的边境地段。简单接受任务后,我们开始出境了。当时天还没有亮,不时见到公路上躺着的负伤的坦克兵,有的脚都被火烧焦了。他们低声的在喊“老大哥,救救我们。”我们因为有任务,不可能停下来救治他们,但我们也知道后面有专门的抢救队来救他们。我们安慰道:“别着急,马上就有人来运你们回去。放心好了。” 不一会,三排长带来一个战士,说是友邻部队的。我一看,一个小个子战士,很瘦小,是个南方人。黑夜中看不出表情,但能明显的感觉到,他遇到我们后心里感觉安全了。我问“你是哪个部队的?”他说是XXX团的。我问“你是什么兵?”他说“通讯员。”我问他连队呢?他回答说“敌人反冲击,连队被打散了。连长指导员都牺牲了。”我说“你现在沿公路向回走,8公里处是国境线,你们部队在那集合。”(后来得知,该部队凌晨总攻时,坐车出境,越军到山里了。他们占领越南边境县城后,越军在黑夜反冲击,他们情况不明,被打散了。我父亲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当时正在那个团当连长。战后在南京学习时我们是同一期的学员。 与此同时,七连连长在前进过程中,突然感觉身后有个人说话口音不对。因为每个部队近年来接的什么地方的兵,讲什么地方方言,大家都是知道的。而这时七连连长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说话口音不对,不是我们部队接的兵。他是侦察兵出身,回身一记勾拳,把那人打翻在地,几个战士上前按住那人。但那人被打倒后连忙叫“别打别打,我是XXX(某团代号)的。”结果一看,和我遇到的那个战士都是一个团的。那晚,我们遇上了许多这个团的战士(当我们在越南作战半个多月后又回到这个地区,遇到这个部队的战士,他们一直在边境上执行清剿任务,仍在战斗)。 天快亮了,营长临时交待任务,前方有越军据点,其火力正好控制公路,我们要坐车冲过去,与某师会合。命令如此简短。 当时我们连分坐四辆卡车,四个连队干部一人带一辆。我在三排的车上。我叫机枪手把机枪架在车项。由于车顶硬,又没有专门的装置,机枪脚架根本不能固定。我就叫机枪手蹲着,手握机枪脚架帮助固定,而我则成为了机枪手。 这时天已经亮了,我们的车开足马力在一条土公路上向前冲着。 走不多远,前方有一大坑,副连长带的车刚越过坑就熄火了。他们正处在敌人火力之下,越南人在山洞里向我们射击。我们听到啪、啪的枪声,能感觉到子弹穿过卡车篷布的声音。 当时的公路两侧都是山,距离公路约几百米。越军在我们右前方山脚下的洞里向我们射击。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我们,而我们却无法准确看清越军的位置。当时机枪兵告诉我说,右前方山脚下一个洞中有越军向我们射击。我对准那个山洞开始射击。说是瞄准,但实际由于车辆行驶时的震动,瞄准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对准那个方向开枪射击。当时不光我在射击,靠近右侧的战士也在射击。我们的车,副连长带的车,连长带的车、指导员带的车,所有当时经过那里的车,都成了行进中的发射点。密集的子弹象雨点一样飞向山脚下,只见右前方山脚下一片尘土飞扬,越军暂时被压制住了。我们就这样开着枪冲过这段越军封锁区,到达指定位置。 我们受领任务的地点,仍然是刚才那条土公路,只是从刚才的位置向前进了一公里多。 这时,我们全部下车,分散占领公路及两侧的有利地形。我们后方三十米,是个130火箭炮连阵地,前方约七八十米是个85加农炮连阵地,还有一个14。5高射机枪连。 前方的地形是,公路前方有一座孤山,屹立在公路当中,公路由山旁绕行而过。广西和越南北部的山多半是这种“馒头”山,没有坡度,平地而起。 当时,对面“孤山”为越军一个据点,居高临下封锁公路。越过“孤山”沿公路前行几公里便是越南一个靠近中越边境的小县城。友邻部队约一百多伤员被困在县城中。当时的形势是,“孤山”据点里的敌人用轻武器封锁公路,离县城不远的高山上的越军企图向县城攻击。而我们要接替友邻部队任务,并尽快打通这条通往高平的公路,同时把县城里友邻部队的伤员救出来。 此时,接到命令,我们连立即占领左侧小山包,担任左翼警戒。在山坡上,我们看到我军的三辆坦克带十多辆卡车开始前进,准备绕过孤山进县城拉友邻部队的伤员。 我们在数百米外,看着第一辆坦克开着开着,突然一声响,坦克开始冒烟,是被越军火箭弹击中了。坦克中弹后,炮塔立即转向后方,坦克兵开始爬出来,趴在地上慢慢的向回爬。 紧接着,第二辆坦克继续前进,没几分钟,又被击中了,并开始着火。接着是第三辆坦克被击中。 当即,我们以152加榴炮和130火箭炮,压制对面远处山上的越军,迫使其不能下山攻击县城;其次,以85炮连射击孤山据点。在85炮连装炮弹时,由14。5高机连封锁孤山越军射击孔,掩护85炮连装炮弹。因为在此约千米的距离上,14。5高机打越南人一打一个准。而越军轻武器却伤不到我军。而85炮装好炮弹后,高射机枪停止射击,85炮开始射击。如此交替,这可是当时想出来的办法,平时训练是想不到这些的。但这种方法却有效的压制了越军,使得越军根本无法还击。 当时我们看到,对面孤山上,高射机枪子弹打在石头上面,发出阵阵火光,由于子弹密集,山上火光闪闪,跟过年放鞭炮的闪光一样,遍地开花。我们听着130火箭炮发射时“嗖嗖”的气流声,清楚的看着火箭弹从我们侧方上空十多米的地方呼啸而过,一群群黑点飞向对面远处山上。当时的感觉就是:壮观,过瘾,厉害! 整个炮战持续了近一小时。直到对面孤山上被轰塌了一大块。越军才算停止了射击。我们的车辆开始进县城拉伤员。 这是进越南的第一次战斗,虽然主要是炮兵在打,但我们已经经历了第一次战斗的洗礼。 当晚,我们连在公路左翼山上担任防御。由于地势高,我们可以看见右后方从国境线开来的汽车,一直沿伸至我们的左前方,整个近十公里的公路全在我们视线内。 夜晚,公路上车辆一辆挨着一辆,都只开小灯,由于车辆多,间距小,车辆前进缓慢。不时,远处越军打来几发炮弹,就在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公路上的车灯全灭,整个黑夜没有一点亮光。没两分钟,我军的炮火开始还击,至少上百发炮弹呼啸而去。在远处猛烈的爆炸声过后,一下子安静了。不一会,整个公路上的车灯齐刷刷亮起来,车辆继续前进。不一会,越军不知从哪里又打来几发炮弹,如前,车灯刷的一下全灭了。紧接着又是我军数百发炮弹的还击。越军又被打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安静之后,车辆再次开始亮灯继续前进。第二天,听拉东西的后勤战士说,一晚上好象只走了十几公里。 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这是第一次在越南境内过夜,也是在战斗中过得第一夜。听着炮声、枪声,看着公路上闪亮的车灯,有时很难把这与和平时期的夜晚联系起来。 后来几天听说,我们团训练队一个叫陈洪武的排长在第一天就牺牲了,当时我在训练队时,我们一起当射击教员。当天,就在我们越过弹坑的那个地方,越军向他们射击时,他在车上用冲锋枪还击,被一颗子弹击中,当场牺牲了。另外,团汽车排长也在第一天受伤。当时他也驾驶一辆车,越军一发炮弹落在他的车前不远的地方,他被弹片击中,好在不是致命伤。 作战第一天,我们攻占了越南这个边境小县城,救出了友邻部队的伤员,打通了通往越南高平省会的道路,完成了我们当天的任务。 第二天,我们已经完全占领了越南边境小县——复和县城。 傍晚,我们接到命令,准备出发。临出发前,我问教导员:去哪里?当时教导员拿出一张地图,简单的指了一下,到这座山后面去。那可是一比五万的地图啊,平时训练都很少用的。由于我们部队原在河南,到广西后配发的一比二点五比例的地图(主要是越南境内的)不够用,只好用一比五的。而且一个连只有一张。而按照图上的距离,那晚应该有几十公里路要走的。 天黑后,我们开始出发。 部队经过一段公路后,开始进山在林中小路行走。大约夜里十二点时,前面部队停下来了,我当时也没在意,心想可能是前面路窄走得慢(当时都是一路队形在前进)。所以也停下来了。等了好一会,三排长急急忙心跑来报告:前面掉队了!我当时气不打一处来。问:谁掉的?三排长说:是配置的机枪班掉了。我心想,配置的单位,也不好说什么,掉了就掉了吧。 这是进入越南后第一次感觉到一丝恐惧、担心。我带着一个排,加上配置的重机枪班,火力不弱。但我们没有指北针,没有地图,身处密林之中,不知东南西北方位,不知我们所处位置,不知越军布置,一句话: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带着一个加强排,在茫茫黑夜里,往哪走呢?走不好,走进越南人的伏击圈,即使战士再英勇,拼个你死我活,也不算完成任务啊。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根本没时间我想。无奈之下,我决定必须尽快与部队取得联系。我让三排长带路继续沿小路前进。 走了一会,来到一条横向的柏油公路前,我们走的小路是越过公路直奔对面山里面去了,而柏油公路自右向左行。我们应该往哪走呢?如果按照教导员开始讲的方位,我们应该继续走小路直行进山,不过那可是差不多相当于翻一座南京紫金山了。这时真有一种无助的感觉,因为没有人来帮我。一个加强排要靠我来拿主意,要靠我带领他们找到部队,参加作战。 情况也不容我多想,我命令三排长,派一个副班长,带一个战士,沿柏油公路急行,检查一下公路上有没有压缩饼干纸之类的东西。因为我军长期生活在和平年代,这些小节不太注意。只要能找到大部队行军的痕迹,哪怕是一张压缩饼干纸,就能明确部队行进方向。 与此同时,前面连长看后面掉队了,就派了一个班长留下来接应。而这个班长因为害怕被越南人发现,就在路边沟里。他看到我派的一个副班长过去,但因为是黑夜,无法辩论是越南人还是我军,所以他没敢吭声。结果直到我派出去的副班长跑得快,追上了连队,才算是解决问题。找到连长后,副班长跑回向我报告,由此我们又与连队会合了。我到达到,气得我一脚踢在这班长的屁股上,把他好一顿臭骂。 在部队多年,经常在深夜里一人走十几里夜路。并不害怕。但军队最忌讳的是情况不明,敌情不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可能作出正确决定。在实际作战中更是如此,况且我们又是身处越南境内,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战场环境。 经过一夜行军,我们到达了靠松山附近。这时,团里派我们连插到靠松山一个位置,担任防御任务。其实天知道在这样的地形上,到底是防御谁?因为越军都化整为零了。应该是我们进攻的。 在靠松山中一条公路转弯处,我们连与41军的部队接上了头。由于周围大部分的部队都是41军的,我所在的师就我们连插入其中,自然就以他们为主导。根据他们的安排行动。当时,我们连把守的地段上正好有一个公路拐弯处,源源不断的军车从此驶过。越南人不断的从公路两侧的密林中向公路上的汽车打冷枪。下午时,一辆卡车正好开到我们眼前的转弯处,越南人一枪打来,卡车一下子翻到小桥下。周围的部队立即组织火力向山上还击,靠近卡车的人都跑去救人。好在司机是被枪声吓了一跳,没把握好方向盘,才导致卡车翻到桥下,人没有受伤。 正是在这条公路上,我军某坦克团,在2月17日总攻开始后奉命沿公路进攻东溪。由于全程都是山路,而且该段公路全是土路,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深沟,路窄弯急。坦克兵全然不顾,一路快速前进。到达东溪时,全团近百辆坦克中完好无损的坦克只有几辆,其余的坦克都有损伤,轻的是轮子上的叶子板都撞歪或撞掉了,重的是翻到沟里,或者是机械故障停在半路。为了保证进攻的突然性,坦克团不顾一切的向前推进。有坦克陷在坑里时,后续坦克直接从这辆坦克上开过去。有坦克发生机械故障,就用后面坦克将前面坦克推开,保证进攻的不间断。搭乘坦克的随伴步兵的伤亡也不小。由于车速快,怕搭乘坦克时掉下来,有的战士就用绳子把自己拴在车外把手上。途中遇到越南人阻击,有的战士受伤或牺牲了,有的被路边的树木碰伤了,有的在坦克翻到沟下时受伤或牺牲了。结果,这个坦克团从总攻开始,三个小时就打到了东溪。当我军坦克出现在东溪街头时,东溪的越南人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坦克,还对着坦克挥手呢。因为他们作梦也想不到中国军队会这么快就打到东溪。在敌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坦克兵、步兵对准越军就开火,打得越军抱头鼠窜,坦克团很快占领了东溪,打通了通往高平的另一条通道。因为这一仗,这个坦克团光荣立功。 由于越军时常攻击公路上的汽车和部队,我们要担负公路上的警戒,保证通道畅通。入夜后,友邻部队通知我们:夜晚任何人都不行动,原地警戒,发现有人运动就开枪射击。因为运动的不可能是自己人。那一夜,晚上不时有零星枪声,自天黑开始到天亮,一直没有停过。 这一晚,我们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部队在战斗中成熟起来了。战士们听到枪声已经不象开始那样敏感和紧张,遇到敌情时也显得从容多了。在这种炮火硝烟的考验和磨炼中,人就是比和平时期要成长的快得多。 入夜后,我和本连上士(炊事班负责采买之人)靠在一棵树下休息。突然,啪啪几枪打过来,子弹呼啸而过,有一枪就打在我们靠的那棵树上。我赶紧爬起来,看看上士,在月光下,他的脸显得苍白,人一动不动。我以为他中弹了。我推推他“怎么样?”他说没事。我这才放心。 这是进入越南后第一次子弹离我这么近。 这一晚,没有大事。 第二天,在阵地周围四下转转,看到友邻部队在烧路边的房子、杀猪、抓鸡,心想,这个部队怎么这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要了?其实他们就比我们早一个白天进入越南。后来才感觉到,当你遇到与他们同样的遭遇或情况后,反应都会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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