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妈妈:您一路走好
类别:
其他
作者:
吉人字数:3140更新时间:18/05/02 15:03:04
3月1日凌晨,几乎一宿没睡的我,忽然在朦胧中听到手机铃响,心头一紧,是小妹打来的,只一句话:你赶快来吧!我看了一下表,四点零五分。
我赶到医院时,只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监护仪上心跳和血压的显示都已是直线。她老人家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也没有了知觉和病痛。
2011年11月18日,母亲因心脏不适急诊住院,后被确诊肝癌晚期扩散到现在,她已经与病魔顽强抗争了104天。
在这些日子里,我的心情也随着母亲的病情忽好忽坏、忽高忽低。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眼看着给予你生命的亲人离去而无能为力更痛苦、更揪心的事了。
我虽然已经对母亲的病情性质有了充分地了解,也清楚与老人家分别的日子也是一天天地靠近,但真到了这一刻,我从心底里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母亲走了,但母亲的身世却涌上我的心头。“翟狗妮”、“赵孝珍”、“赵秀珍”,这三个名子串起了母亲的悲惨而传奇的一生。
回首往事,百感交集,提“笔”述之:
母亲是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八陡镇人。据她回忆,她原来姓翟,没有大名,有个小名叫狗妮。她有一个哥哥大名翟慎臣、小名叫沾子,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小名叫留柱,没有记住大名。狗妮的妈妈姓周,在狗妮4岁时因病早逝。全家靠狗妮的父亲翟所宪(音)在矿山挖煤维持生计。
母亲说她的生日是民国二十一年腊月二十九,而现在她的档案中记载的公历生日多为1933年2月4日。那还是她1956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上户口时,由派出所的民警帮助推算的。经现在核查,民国二十一年腊月二十九应该是公历1933年1月24日,当年推算的时间也不对。
在母亲的回忆中,在她6岁那年,因家庭极度贫困被卖到当地一个姓王的家庭当童养媳。在王家,婆婆天天逼着年幼的狗妮干活,经常是起五更爬半夜的拉碾子推磨、挑水烧火,稍不留意就要挨骂甚至挨打,还时不时地不给饭吃。
终有一日,狗妮受不了婆家的虐待跑回自己那个翟家,但没有想到的是却遭到父亲翟所宪的一顿狠打,把腿都打拐了。伤好后的狗妮又被送回王姓婆家。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狗妮不再依恋自己那个翟家了。
但终有一天,性格倔强的狗妮因再也忍受不了婆家的虐待愤而出走了。自己的家不敢回,又怕婆家来找。狗妮就从博山八陡沿着铁路向北一路流浪。
当狗妮走到三里沟火车站(现淄川火车站)时,又饿又累地在那昏睡过去。这时遇上了好心人――车站的铁路职工吕寿臣,他把狗妮带回在淄川慕王庄租住的房子,并托付给房东赵临珠做了女儿。据母亲的回忆,这年应该是1941年,狗妮8岁。
赵家是个大家族,同住在一个大院落里。据说赵临珠是当年清朝皇家翰林院赵五老先生的后裔之一。
赵临珠家共4口人,赵临珠、其妻也就是赵姓姥姥,还有年长狗妮8岁、独子赵孝良和他媳妇。狗妮到赵家后,按其家谱起名为“赵孝珍”。
赵家有三亩地还兼做小买卖,生活在当时还属于不错的。赵家安排赵孝珍上了学。先是上本村的小慈小学,后来又转到淄川西关的师范小学读书。
但好景不长,也就是在赵孝珍上了一年多学后的1943年,赵孝良的媳妇生了大女儿赵水凤后,赵家姥姥就不让赵孝珍上学而在家专门带侄女了。
1945年初,我八路军鲁中军区所属部队解放了淄川农村,年仅12岁的赵孝珍积极参加妇救会的工作。也就是在当年7月夏收时节,赵孝珍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八路军。她走时,随身带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和当初刚进赵家时给打的两付银手镯。
赵孝珍是跟随八路军鲁中军区后勤部供给部粮贸科干部徐春去部队的。据母亲回忆,当时报名参军的有10多人,但真正成行的只有一男二女3人。他们离开淄川后步行到博山,再从博山神头进山到达鲁中军区后勤部所在地――莱芜闫庄。
参军登记时,也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有关人员把赵“孝”珍记为赵“秀”珍,以后母亲就一直沿用赵秀珍这个名字了。
刚入伍时,因赵秀珍只有12岁,就被安排到鲁中军区后勤部宣传队。母亲的记忆中就是天天早上起床出操时,都是跟着老兵们学着“啊――”、“咿――”的调嗓子。
几天过后,母亲认识了在鲁中军区卫生部训练班学习的博山老乡孙秀英,就跟着她去上卫生课去了。母亲后来也一直感到奇怪,当时自己想换单位就换了,也没有人管没人找。
母亲在卫生训练班培训了半年,主要学习了《内科学》和《外科学》两本书。训练班于1946年4月结束时,她记忆深刻的一件大事――为乘飞机失事遇难的叶挺开追悼大会。
从卫生训练班毕业后,母亲被分配到在蛇庄的鲁中军区后勤部卫生部护理班。并于1946年6月7日至10日参加了她经历中的第一次战斗――第一次解放张店战役,战史上称为“周(村)张(店)战役”。
周张战役是鲁中军区组织发起的。鲁中军区后勤部卫生部所属单位也都参加了战役的医疗保障工作。据母亲后来回忆说,在近四天的战斗中,母亲全力投入到我军伤员的救护工作中。她也不感觉困累,竟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最后她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都是红色的了。
战役结束,上级为表彰母亲完成任务出色,为她记大功一次,并奖励给了她一条皮带。
从这以后,母亲就随着部队南征北战。打莱芜,克孟良崮,占泰安,西出津浦路外线作战;参加沙土集战役,越过陇海路南下,转战豫皖苏边;参加攻克开封和睢杞(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打响后,随部队赴碾庄圩歼灭黄伯韬兵团,南下追残敌消灭杜聿明集团;以后又参加了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
在此期间,母亲一直在一线从事野战医疗工作,曾有在孟良崮战役中只身带领10名伤员突出重围、碾庄战斗中冒着炮火抢救伤员等经历。因工作突出,她多次立大功和小功,并于1949年3月加入中国**(同年9月转正)。
1956年3月,母亲从部队转业后,先后在北京市急救站等医疗部门、下乡医疗队和区委老干部活动中心医务室工作。1989年11月离休后,仍连续20年为老干部提供医疗保健服务。
母亲虽然从六岁就离开王姓婆家出走,也与翟家没有了联系,但还是她始终惦记在苦难岁月中失去联系的亲人。她曾于1957年到博山八陡去打听亲人们的消息。
母亲得知,父亲翟所宪、哥哥沾子和弟弟留柱后来一同去了枣庄煤矿挖煤谋生。再后来父亲翟所宪与弟弟留柱又从枣庄返回博山,但父亲因病饿死在途中的张店。小留柱只身返回博山八陡,央求翟家的亲戚们帮助为父亲收尸。但没有人出手帮忙,也没有人收留小留柱。
据人讲,当时小留柱因饿难受的满地打滚,也无人帮、无人管。后来,有人看见孤独无助的小留柱跑到早已过世母亲的坟头上去哭。再后来,有人发现小留柱就饿死在自己母亲的坟边上。
还听人说,后来哥哥沾子挣了点钱,从枣庄煤矿返回到博山八陡。当时那些不愿为父亲翟所宪收尸、看着弟弟留柱饿死无动于衷的众亲戚中的一个表现出了“亲”情。他不仅收留了沾子,还为他说了一房童养媳。
但好景不长,当沾子靠挖煤挣的那点血汗钱花完之后,那家亲戚也就“翻脸”了。沾子被迫离家出走,从此就没了音信。而最可怜的是那个童养媳,她走投无路,上吊身亡。
母亲从博山回到北京后,即向博山区八陡镇人民政府发了一封信,请求打听哥哥沾子的下落。不久,镇政府来信告知了哥哥的消息。
原来,沾子离家出走后,于1942年参加了八路军,而且与母亲同在鲁中军区部队,也就是以后的解放军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第三野战军26军),但兄妹俩始终没能相见和相认。
上海解放后,沾子从部队转到上海地方工作。正是通过当地镇政府,母亲才与这个亲舅舅取得了联系。
舅舅沾子,大名翟慎臣,于1992年患癌症在上海逝世,终年67岁。是时,母亲与小妹还专程去一趟上海,为他送别。
母亲是不幸的,因为她生在那个能把人变成“鬼”的年代;母亲又是幸运的,因为她选择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出路。
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透过朦胧的泪水,我仿佛看见八岁的女孩翟狗妮,倔强地沿着铁路流浪,为自己寻找生存的希望:我又仿佛看见,十二岁的少女赵孝珍,身着宽大的军装,跟随部队南征北战,去迎接人民解放的曙光;我还仿佛看见,已经没有了病痛和孤独、年近八十岁的母亲赵秀珍,步履蹒跚但坚强地走向远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妈妈: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