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绝笔余响(1)

类别:其他 作者:徐刚字数:1399更新时间:23/03/24 12:20:03
1928年春,万物苏生时节。 潇潇春雨下了一夜,清华园里满眼枯槁不知不觉便已换成一园新绿,在这雨水浸染之后,那绿显得更鲜更浓。 梁启超对前来看望并护送他去协和医院的丁文江、胡适、钱玄同说:“我听了一夜春雨。”一夜,不断地有血尿,精神既委顿,却又不能人眠。睡不着觉,又无力握笔,便读辛稼轩的词,心里是想把《辛稼轩先生年谱》早日写完。 入住协和医院后,实行输血抢救并对症治疗,略见好转,梁启超便出院,丁文江说他只要有一点精神,便读书写字,愣把自己写垮了却仍然不当一回事。从医院出来的路上想好,清华研究院的教职是力不能支了,且辞去,“把余力留给辛稼轩吧!” 梁启超要回天津了。 赵元任和陈寅恪自然恋恋不舍,王国维投湖,梁任公辞职,清华四大名教授只剩其二了,陈寅恪说:“所谓孤单,如今略知。” 学生们纷纷前来送行,这个讲台没有了梁启超的学识、智慧以及风采,将会寂寞几许?看着梁启超病体沉重,又岂能忍心强留?梁启超看着他们,心里都是爱怜。他们既不忍先生离去,便说要随先生回天津,好随侍左右。待病体康复,再一起回清华。 梁启超一有学生围着,眼神里便发出兴奋的光,他要学生诸君好好做人好好读书,他说: “我在清华两三年了,诸君天天看我的起居生活,读书写作授课,一点不敢松懈。诸君在开始时来看我,大约主要是想看一个古董,跟西太后干过架,跟袁世凯打过仗,又整日里写文章作演说的梁启超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你们都看见了,极普通的一个人,这个人和所有的人一样,日光下一照会有影子拖在地上。” 梁启超抿一口茶,家人示意他是不是该走了,梁启超摆摆手:“不忙,待我说完。现在的学校无非上课下课,文凭是最高目的,无所谓意志的磨炼、独立见解的养成。这是我最担心者。我希望于诸君的是追求知识的时候,切记也要追求个人的修养。用王阳明的话说,是在事情上磨炼,万勿急功近利,以一鳞半爪便到处夸耀。做人做学问,趁年轻,你们努力向前走下去呀!’’ 梁启超说到这里便靠在椅子上喘气,累了也激动了。 学生们都在抹眼泪,却又不敢放声哭出来。 “后会有期”声中,梁启超回天津静养去了。说是静养,其实也难,探病的朋友每日不断,但总是用不着每天写教案上讲台了,催逼稿子的报馆先已得到通知,也算清静了。 案头都是辛弃疾的资料。 陪侍夫人那几个月,一心一意的读宋词,集长短句楹联,从此,不时有辛弃疾的影子在眼前闪过:吹角连营、挑灯看剑,这个从北方投奔南宋的爱国志士,可谓人中英才,词中霸主,豪放意态却又不是任意挥洒可得。读来荡气回肠,块垒顿消,人多说辛词之雄伟、刚健,却少有人知辛弃疾的惨淡经营、苦心孤诣。 一首词牌为《破阵子》的祝寿词,写的是辛弃疾的妻兄范南伯,虽然只是如词前小序所云“为范南伯寿”,其实却有故事:范南伯在吏治和军事上都有长才,从北方到南宋后却怀才不遇,落寞失意,让他去做偏远的泸溪县令,范南伯迟迟不肯就任。辛弃疾便写《破阵子》既为祝寿又为规劝,营意用典之妙,用粱启超的话说是“可为三叹!”词日: 掷地刘郎玉斗, 挂帆西子扁舟。 千古风流今在此, 万里功名莫放休。 君王三百州。 燕雀岂知鸿鹄, 貂蝉无出兜鍪。 却笑泸溪如斗大, 肯把牛刀试手不? 寿君双玉瓯。 闲来无事,梁启超便一边写《辛稼轩先生年谱》,一边品味、考证这《破阵子》中的典故。全词62字,用了范增、范蠡、陈涉、周盘龙、宗悫、子游六典,除周盘龙一典稍为冷僻外,均为熟典,为全词的生动内容的一部分,非耀学无生硬,得蕴藉隽永之妙,远胜于直接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