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归去来兮(1)

类别:其他 作者:徐刚字数:2099更新时间:23/03/24 12:19:55
1911年,梁启超自知流亡生涯快要结束了。 这一年,清廷在玩弄立宪骗局的同时,继续压制各种抗议力量,一个垂死的政权摆出了一副依然狰狞的面目,作最后挣扎。 是年5月,清廷为加紧控制预防不测,成立了以奕勖为首的,以超过一半皇族成员组成的“责任内阁”,其实是“皇族内阁”,立宪派大失所望,梁启超为形势所迫,思想再一次趋于激进。孙中山及革命党发动黄花岗起义失败后,梁启超以《粤事感言》为题表示不赞同革命党人的某些具体做法,但他也明确指出人民的铤而走险,是因“政府之罪”造成的。 梁启超不得不承认:“在今日之中国而持革命论,诚不能自圆其说;在今日之中国而持非革命论,其不能自圆其说亦更甚。政府日日以制造革命党为事,日日供给革命党以发芽滋长之资料,则导全国人心理尽趋于革命亦宜。” 而在《中国前途之希望与国民责任》中,梁启超明确了推翻清政府的政治主张: 我国民不并力以图推翻这一恶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则无论建何政府 立何法制,徒以益其敝而自取茶毒。诚能并力以推翻此恶政府而改造一良 政府,则一切迎刃而解……似此社会,非秉以炎火不足以易其形;似此人 类,非投诸浊流不足以涤其秽……以今日中国之人心风俗,其遭一浩劫, 殆终不可得免。 较之立宪运动初起时的梁启超,他又从落伍赶到了时代大潮的前头,这也正是饕启超被诘难的“多变”之又一证据。同时代人的苛求且不论,后人翻检旧史。不悲不替梁启超乍一辩自:天也之间风云忽星,一年四季拿暖交替,人习万象,思丝赶波,梁启超兰能不变? 所谓变与氏变都是相对的。时局变,应对的策略也变;目光变,对事物的看法也变;你不想变,他变了也不得不变。从另外一些角度看梁启超,也有不变的,奋笔疾书潜心著述几曾变过?匡扶社稷忧国忧民几曾变过? 变与不变都是一个大写的梁启超。 1911年的开头无论如何是忧郁而寒冷的。 梁启超读罢自己新写的又一篇文稿,放下笔,横滨早春的深夜黑到像墨,但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会使人想起广东的雨打芭蕉,雨雾蒙蒙中的北京的四合院会馆,大酒缸….一梁启超换一杯茶,日本的清茶,味苦而香,浓浓的,他实在没有睡意,想和这暗夜、细雨作伴,感觉暗夜的流动细雨的落地,看那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拽着新芽把柳丝拉长。 想起了庄子:“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想起了孔子:“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梁启超忽然有了诗兴,因为悲从中来: 觚棱回首是河梁,十二年中各逊荒。 难以焦头完火宅,枉将奇梦发明王。 出生入死行何畏,转绿回黄究可伤。 青史恐随弓箭尽,鼎湖西望最凄凉。 一个搏击于大时代的智者,一个学富五车而又不断地开拓进取的勇者,他内心深处的悲凉只是因为根植太深而较少显露而已,他怎能没有悲凉呢?梁启超在更多的时候是著述,各个方面无不精心研究,也不时有惊世骇俗之笔。那是为使命感所驱策,偶然也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叹。他倡导“政治小说”,他的那一篇小说《新中国未来记》终未完成,但梁启超却很倾心于小说的开头,“于发端处,刻意求工”。 《新中国未来记》一开篇便是1962年正月初一,中国举行“维新50年大祝典”,并于上海开设盛大博览会,请出孔觉民老先生演讲“中国近60年史”为开端,倒叙60年前,黄克强、李去病游学欧洲,回国后联络志士等。待写到1903年,黄克强、李去病自西伯利亚归国,即搁笔,终未进入未来世界。 作者的小说便是作者的心影,当梁启超游历新大陆归来,由革命转向立宪后,小说的主人公便茫然不知所向了。 梁启超苦笑着。 他在想:1962年的中国是什么样的呢? 是年春天,梁启超下决心去台湾走一趟,稍稍放松一下,也好不负林献堂的盛情邀请。同行的有汤觉顿及梁启超长女梁令娴。踏上笠户丸号轮,又是海阔天空,梁启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难得轻松啊! 梁启超怔怔地看海鸥起落,全然没有觉得令娴也站在一旁。 回首时不觉歉意顿生,漂泊在外,伏案无期,对家庭、对女儿实在关爱太少了。 令娴特别能体贴父亲,也以这个名满天下的父亲为自豪,并最能猜度梁启超的心理: “爸爸,你一定在思念一个老朋友。… “谁呢?你说说看。” “反正是个老朋友。” “是个老朋友,不过……” “那就更对了。” “什么?你说是谁?” “章太炎。” “天哪!你怎么能看见爸爸的心?” “儿子能看见妈妈的心,女儿能看见爸爸的心。” “这又是什么道理?” “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的,反正就是这样。” “哦,颇有禅味。” “爸,你说说禅好吗?” “拈花一笑,冰上过烈焰。” “这就是禅?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你。” “那么,你呢?” “我不是我。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章太炎呢?” 梁启超竟让女儿问出无数伤感来。1898年,章太炎从台湾来日本,特地到横滨看望梁启超。同是维新一派,同在文坛笔耕,戊戌之后章太炎逃到台湾暂避,如今又在异国相聚,自是不胜感慨。酒罢,章太炎到嚆文人本色,说来日本的船上因为无聊作了一个上联,减征下联。 上联为:今古三更生,中垒,北江,南海。 章太炎并说,对子对得妙,由他请客,寿司、清酉、生鱼片。 梁启超及在座几位都是从小对对子惯了的,本应热稔此道,哪知一听上联顿时相顾失色:绝对也! 绝在何处?章太炎心思用绝了,到底是国学大师,巴今古三个更生巧作编排,若非详知生平、官职、著乍者,便会坠入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