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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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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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字数:5030更新时间:23/03/24 12:11:32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宏阔。后凌夷,楼舍边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开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老翁门焉。由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
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明灭,走报生。生欲入觇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拔蓬蒿,曲折而入。登楼,殊无少异。穿楼而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其明如昼。
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媪相对,俱年四十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许。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u满案,围坐笑语。生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
群惊奔匿。独叟出叱问:“谁何入人闺闼?”
生曰:“此我家闺闼,君占之,旨酒自饮,不一邀主人,毋乃太吝?”
叟审睇曰:“非主人也。”
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
叟致敬曰:“久仰山斗。”
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生止之。叟乃酌客,生曰:“吾辈通家,座客无庸见避,还祈招饮。”
叟呼:“孝儿!”
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儿也。”
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义君姓胡。”
生素豪,谈议风生;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叟曰:“闻君祖纂《涂山外传》,知之乎?”
答:“知之。”
叟曰:“我涂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后,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
生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妙绪泉涌。
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之,亦令知我祖德也。”
孝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叟指妇云:“此为老荆。”
又指女郎:“此青凤,鄙人之犹女也。颇慧,所闻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
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辄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生神志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西南王不易也!”
媪见生渐醉益狂,与女惧起,遽搴帏去。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不能忘情于青凤也。
至夜复往,则兰麝犹芳,而凝待终宵,寂无声咳。归与妻谋,欲携家而居之,冀得一遇。妻不从。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砚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
次夜,更既深,灭烛欲寝,闻楼后发扃,辟之砰然。生急起窥觇,则扉半启。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骤见生,骇而却退,遽阖双扉。生长跪而致词曰:“小生不避险恶,实以卿故。幸无他人,得一握手为笑,死不憾耳。”
女遥语曰:“惓惓深情,妾岂不知。但吾叔闺训严,不敢奉命。”
生因哀之云:“亦不敢望肌肤之亲,但一见颜色足矣。”
女似肯可,启关出,捉之臂而曳之。生狂喜,相将入楼下,拥而加诸膝。女曰:“幸有夙分。过此一夕,即相思无用矣。”
问:“何故?”
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厉鬼以相吓,而君不动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发矣。”
言已欲去,云:“恐叔归。”
生强止之,欲与为欢。方持论间,叟掩入。女羞惧无以自容,俯首倚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婢辱吾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
女低头急去。叟亦出。尾而听之,呵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于青凤何与!倘宥凤也,刀锯斧钺,小生愿身受之!”
良久寂静,生乃归寝。自此第内绝不复声息矣。
生叔闻而奇之,愿售以居,不较值。生喜,携家口而迁焉。居逾年,甚适,而未尝须臾忘青凤也。
会清明上墓归,见小狐二,为犬逼逐。其一投荒窜去;一则惶急道上,望见生,依依哀啼,塌耳戢首,似乞其援。生怜之,启裳襟,提抱以归。闭门,置床上,则青凤也。大喜,慰问。女曰:“适与婢子戏,遭此大厄。脱非郎君,必葬犬腹。望无以非类见憎。”
生曰:“日切怀思,系于魂梦。见卿如获异宝,何憎之云!”
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以妾为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
生喜,另舍居之。
积二年余。生方夜读,孝儿忽入。生辍读,讶诘所来。孝儿伏地怆然曰:“家君有横难,非君莫拯。将自诣恳,恐不见纳,故以某来。”
问:“何事?”
曰:“公子识莫三郎否?”
曰:“此吾年家子也。”
孝儿曰:“明日将过。倘携有猎狐,望君之留之也。”
生曰:“楼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
孝儿零涕曰:“凤妹已野死三年矣!”
生拂衣,曰:“既尔,则恨滋深耳!”
执卷高吟,殊不顾瞻。孝儿起,哭失声,掩面而去。生如青凤所,告以故。
女失色曰:“果救之否?”
曰:“救则救之,适不之诺者,亦聊以报前横耳。”
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
生曰:“诚然,但使人不能无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
女笑曰:“忍哉!”
次日,莫三郎果至,镂膺虎*,仆从甚赫。生门逆之。见获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抚之,皮肉犹温。便托裘敝,乞得补缀。莫慨然解赠。生即付青凤,乃与客饮。客既去,女抱狐于怀,三日而苏,展转复化为叟。举目见凤,疑非人间。女历言其情。叟乃下拜,惭谢前愆。
喜顾女曰:“我固谓汝不死,今果然矣。”
女谓生曰:“君如念妾,还乞以楼宅相假,使妾得以申返哺之私。”
生诺之。叟赧然谢别而去。入夜,果举家来。由此如家人父子,无复猜忌矣。生斋居,孝儿时共谈宴。生嫡出子渐长,遂使傅之;盖循循善教,有师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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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晚霞
五月五日,吴越间有斗龙舟之戏:刳木为龙,绘鳞甲,饰以金碧;上为雕甍朱槛,帆旌皆以锦绣;舟末为龙尾,高丈余,以布索引木板下垂,有童坐板上,颠倒滚跌,作诸巧剧。下临江水,险危欲堕。故其购是童也,先以金啖其父母,预调驯之,堕水而死,勿悔也。吴门则载美妓,较不同耳。
镇江有蒋氏童阿端,方七岁,便捷奇巧,莫能过,声价益起,十六岁犹用之。至金山下,堕水死。蒋媪止此子,哀鸣而已。阿端不自知死,有两人导去,见水中别有天地;回视,则流波四绕,屹如壁立。俄现宫殿,见一人兜牟坐。
两人曰:“此龙窝君也。”
便使拜伏。龙窝君颜色如霁,曰:“阿端伎巧可入柳条部。”
遂引至一所,广殿四合。趋上东廊,有诸少年出与为礼,率十三四岁。即有老妪来,众呼“解姥”。坐令献技。已乃教以钱塘飞霆之舞,洞庭和风之乐。但闻鼓钲黄喤聒,诸院皆响。既而诸院皆息。姥恐阿端不能即娴,独絮絮调拨之;而阿端一过,殊已了了。姥喜曰:“得此儿,不让晚霞矣!”
明日,龙窝君按部,诸部毕集。首按夜叉部,鬼面鱼服。鸣大钲,围四尺许;鼓可四人合抱之,声如巨霆,叫噪不复可闻。舞起,则巨涛汹涌,横流空际,时堕一点星光,及着地消灭。龙窝君急止之,命进乳莺部,皆二八姝丽,笙乐细作。一时清风习习,波声俱静,水渐凝如水晶世界,上下通明。
按毕,俱退立西墀下。次按燕子部,皆垂髫人。内一女郎,年十四五岁,振袖倾鬟,作散花舞;翩翩翔起,襟袖袜履间,皆出五色花朵。随风扬下,飘泊满庭。舞毕,随其部亦下西墀。阿端旁睨,雅爱好之。问之同部,即晚霞也。无何,唤柳条部。龙窝君特试阿端。端作前舞,喜怒随腔,俯仰中节。
龙窝君嘉其慧悟,赐五文裤褶,鱼须金束发,上嵌夜光珠。阿端拜赐下,亦趋西墀,各守其伍。端于众中遥注晚霞,晚霞亦遥注之。少间,端逡巡出部而北,晚霞亦渐出部而南;相去数武,而法严不敢乱部,相视神驰而已。既按蛱蝶部,童男女皆双舞,身长短、年大小、服色黄白,皆取诸同。诸部按已,鱼贯而出。柳条在燕子部后,端疾出部前,而晚霞已缓滞在后。回首见端,故遗珊瑚钗,端急纳袖中。
既归,凝思成疾,眠餐顿废。解姥辄进甘旨,日三四省,抚摩殷切,病不少瘥,姥忧之,罔所为计,曰:“吴江王寿期已迫,且为奈何!”
薄暮,一童子来,坐榻上与语,自言:“隶蛱蝶部。”
从容问曰:“君病为晚霞否?”
端惊问:“何知?”
笑曰:“晚霞亦如君耳。”
端凄然起坐,便求方计。童问:“尚能步否?”
答云:“勉强尚能自力。”
童挽出,南启一户;折而西,又辟双扉。见莲花数十亩,皆生平地上;叶大如席,花大如盖,落瓣堆梗下盈尺。童引入其中,曰:“姑坐此。”
遂去。少时,一美人拨莲花而入,则晚霞也。
相见惊喜,各道相思,略述生平。遂以石压荷盖令侧,雅可障蔽;又匀铺莲瓣而藉之,欣与狎寝。既订后约,日以夕阳为候,乃别。端归,病亦妹愈。由此两人日一会于莲亩。过数日,随龙窝君往寿吴江王。称寿已,诸都悉还,独留晚霞及乳莺部一人在宫中教舞,数月更无音耗,端怅惘若失。惟解姥日往来吴江府。
端托晚霞为外妹,求携去,冀一见之。留吴江门下数日,宫禁森严,晚霞苦不得出,怏怏而返。积月余,痴想欲绝。一日,解姥入,戚然相吊曰:“惜乎!晚霞投江矣!”
端大骇,涕下不能自止。因毁冠裂服,藏金珠而出,意欲相从俱死。但见江水若壁,以首力触不得入。
念欲复还,惧问冠服,罪将增重。意计穷蹙,汗流浃踵。忽睹壁下有大树一章,乃猱攀而上,渐至端杪;猛力跃堕,幸不沾濡,而竟已浮水上。不意之间,恍睹人世,遂飘然泅去。移时得岸,少坐江滨,顿思老母,遂趁舟而去。
抵里,四顾居庐,忽如隔世。趑趄至家,忽闻窗中有女子曰:“汝子来矣。”
音声甚似晚霞。俄与母俱出,果晚霞也。斯时两人喜胜于悲;而媪则悲疑惊喜,万状具作矣。初,晚霞在吴江,觉腹中震动。龙宫法禁严,恐旦夕身娩,横遭挞楚;又不得一见阿端,但欲求死,遂潜投江水。
身泛起,浮沉波中。有客舟拯之,问其居里。晚霞故吴名妓,溺水不得其尸。自念行院不可复投,遂曰:“镇江蒋氏,吾婿也。”
客因代贳扁舟送诸其家。蒋媪疑其错误,女自言不误,因以其情详告媪。媪以其风格婉妙,颇爱悦之;第虑年太少,必非肯终寡也者。而女孝谨,顾家中贫,便脱珍饰售数万。
媪察其志无他,良喜。然无子,恐一旦临蓐,不见信于戚里,以谋女。女曰:“母但得真孙,何必求人知。”
媪亦安之。会端至,女喜不自己。媪亦疑儿不死,阴发儿冢,骸骨俱存。因以此诘端,端始爽然自悟。然恐晚霞恶其非人,嘱母勿得言。母然之。遂告同里,以为当日所得非儿尸,然终虑其不能生子。未几,竟举一男,捉之无异常儿,始悦。
久之,女渐觉阿端非人,乃曰:“胡不早言!凡鬼衣龙宫衣七七,则魂魄坚凝,生人不殊矣。若得宫中龙角胶,可以续骨节而生肌肤,惜不早购之也。”
端货其珠,有贾胡出资百万,家由此巨富。值母寿,夫妻歌舞称觞,遂传闻淮王邸。王欲强夺晚霞。端惧,见王自陈:“夫妇皆鬼。”
验之无影而信,遂不之夺。但遣宫人就别院传其技。女以龟尿毁容,而后见之。教三月,终不能尽其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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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汪士秀
汪士秀,庐州人。刚勇有力,能举石春。父子善蹴鞠。父四十余,过钱塘溺焉。
积八九年,汪以故诣湖南,夜泊洞庭。时望月东升,澄江如练。方眺瞩间,忽有五人自湖中出,携大席,平铺水面,略可半亩。纷陈酒馔,馔器磨触作响,然声温厚,不类陶瓦。已而三人践席坐,二人侍饮。坐者一衣黄,二衣白;头上巾皆皂色,峨峨然下连肩背,制绝奇古,而月色微茫,不甚可哳。
侍者俱褐衣;其一似童,其一似叟也。但闻黄衣人曰:“今夜月色大佳,足供快饮。”
白衣者曰:“此夕风景,大似广利王宴梨花岛时。”
三人互劝,引爵浮白。但语略小,即不可闻。舟人隐伏,不敢动息。汪细审侍者叟,酷类父;而听其言,又非父声。二漏将残,忽一人曰:“趁此月明,宜一击球为乐。”
即见僮没水中,取一圆出,大可盈抱,中如水银满贮,表里通明。坐者尽起。黄衣人呼叟共蹴之。蹴起丈余,光摇摇射人眼。俄而轰然远起,飞堕舟中。汪技痒,仍力踏去,觉异常轻软。踏猛似破,腾寻丈;中有漏光,下射如虹;哧然疾落,又如经天之彗,直投水中,滚滚作沸泡声而灭。席中共怒曰:“何物生人,败我清兴!”
叟笑曰:“不恶不恶,此吾家流星拐也。”
白衣人嗔其语戏,怒曰:“都方厌恼,老奴何得作欢?便同小乌皮捉得狂子来;不然,胫股当有椎吃也!”
汪计无所逃,即亦不畏,捉刀立舟中。倏见僮叟操兵来。汪注视,真其父也。疾呼:“阿翁!儿在此。”
叟大骇,相顾凄然。僮即返身去。叟曰:“儿急作匿,不然都死矣。”
言未已,三人忽已登舟。面皆漆黑,睛大于榴。攫叟出。汪力与夺,摇舟断缆。汪以刀力截其臂落,黄衣者乃逃,一白衣人奔汪;汪剁其颅,堕水有声,哄然俱没。方谋夜渡,旋见巨喙出水面,深若井。四面湖水奔注,砰砰作响。俄一喷涌,则浪接星头,万舟簸荡。
湖人大怒。舟上有石鼓二,皆重百斤。汪举一以投,激水雷鸣,浪渐消;又投其一,风波悉乎。汪疑父为鬼。叟曰:“我固未尝死也。溺江中者十之九人,皆为妖物所食;我以踏圆得全。物得罪于钱塘君,故移避洞庭耳。三人,鱼精;所蹴,鱼胞也。”
父子聚喜,中夜击棹而去。天明,见舟中有鱼翅,径四五尺许,乃悟是夜间所断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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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