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山道士

类别:其他 作者:佚名字数:4740更新时间:23/03/24 12:11:31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观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   答曰:“能之。”   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   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   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   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赍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竟饮先酹,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   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   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到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   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   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存,壁上月,纸园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   曰:“足矣。”   “足宜早寝,勿误樵苏。”   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   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   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   道士问:“何术之求?”   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   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令自咒,毕,乎曰:“入之!”   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   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   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   遂助资斧,遣之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仆。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愤,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今有伧父,喜?M毒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给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39;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div style="text-align: right;"> --《聊斋志异》 梦狼   白翁,直隶人。长子甲,筮仕南服,二年无耗。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丁素走无常,谈次,翁辄问以冥事。丁对语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之。   别后数日,翁方卧,见丁又来,邀与同游。从之去,入一城阙。移时,丁指一门曰:“此间君家甥也。”   时翁有姐子为晋令。讶曰:“乌在此?”   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   翁入,果见甥,蝉冠豸绣,坐堂上,戟幢行列无人可通。   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远,亦愿见之否?”   翁诺。少间,至一第,丁曰:“入之。”   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   公子甲方自内出,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者?”   甲曰:“聊充庖厨。”   翁急止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群狼阻道,进退方无所主。勿见诸狼纷然嗥避,或窜床下,或伏几底,错愕不解其故。俄有两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扑地化为虎,牙齿巉巉。   一人出利剑,敛枭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间事,不如姑敲齿去。”   乃出巨锤锤齿,齿零落堕地。虎大吼,声震山岳。翁大惧,忽醒,乃知其梦。心异之。遣人招丁,丁辞不至。   翁乃志其梦,使次子指甲,函戒哀切。既至,见兄门齿尽脱,骇而问之,则醉中坠马所折。考其时,则父梦之日也。益骇,出父书。甲读之色变,为间曰:“此幻想梦之适符耳。何足怪!”   时方赂当路者,得首荐,故不以妖梦为意。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涉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求能令上台喜也?”   弟知不可劝止,遂归,悉以告翁。翁闻之大哭,无可如何。惟损家济贫,日祷于神,但求逆子之报,不累妻孥。次年,报甲以荐举做吏部,贺者盈门。翁惟唏嘘,伏枕托疾不出。未几,闻子归途遇寇,主仆殒命。翁乃起,谓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佑我家者不可谓不厚也。”   因焚香而报谢之。慰藉翁者,咸以为道路之讹。惟翁则深信不疑,刻日为之营兆,而甲固未死。   先是,四月间,甲解任甫离境,即遇寇。甲倾装以献之。诸寇曰:“我等之来,为一邑之民泄冤愤耳,宁专为此哉!”   遂决其首。又问家人:“有司大成者谁是?”   司故甲之腹心,助桀为虐者。家人共指之,贼亦决之。   更有蠹役四人,甲聚敛臣也,将携入都,并搜决讫,始分资入囊,骛驰而去。甲魂伏道旁,见一宰官过,问:“杀者何人?”   前驱者曰:“某县白知县也。”   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后见此凶惨,宜续其头。”   即有一人掇头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颔可也。”   遂去。移时复苏。妻子往收其尸,见有余息,载之以行。   从容灌之,亦受饮。但寄旅邸,贫不能归。半年许,翁始得确耗,遣次子致之而归。甲虽复生,而且能自顾其背,不复齿人数矣。   翁姐子有政声,是年行取为御史,悉符所梦。   异史氏曰:“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 <div style="text-align: right;"> --《聊斋志异》 席方平   席方平,东安人。其父名廉,性戆拙。因与里中富室羊姓有隙,羊先死;数年,廉病垂危,谓人曰:“羊某今贿嘱冥使?s我矣。”   俄而,身赤肿,号呼遂死。席惨怛不食,曰:“我父朴讷,今见凌于强鬼;我将赴地下,代伸冤气耳。”   自此不复言,时坐时泣,状类痴,盖魂已离舍矣。   席觉初出门,莫知所往,但见路有行人,便问城邑。少选,入城。其父已收狱中。至狱门,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狈;举目见子,潸然涕流。便谓:“狱吏悉受贿嘱,日夜?s掠,胫股摧残甚矣!”   席怒,大骂狱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   遂出,抽笔为词。值城隍早衙,喊冤以投。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城隍以所告无据,颇不直席。席忿气无所复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状,告之郡司。迟至半月,始得质理。   郡司扑席,仍批城隍覆案。席至邑,备受械梏,惨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诉郡邑之酷贪。冥王立拘质对。二官窑遣腹心,与席关说,许以千金。席不听。   过数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负气已甚,官府求和而执不从,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事殆矣。”   席以道路之口,犹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见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厉声问:“小人何罪?”   冥王漠若不闻。   席受笞,喊曰:“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耶!”   冥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捽席下,见东墀有铁床,炽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揉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约一时许,鬼曰:“可矣。”   遂扶起,促使下床着衣,犹幸跛而能行。复至堂上,冥王问:“敢再讼乎?”   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   又问:“讼何词?”   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   冥王又怒,命以锯解其体。   二鬼拉去,见立木,高八九尺许,有木板二,仰置其下,上下凝血模糊。方将就缚,忽堂直大呼:“席某”,二鬼即复押回。冥王又问:“尚敢讼否?”   答云:“必讼!”   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辟,痛不可禁,顾亦忍而不号。闻鬼曰:“壮哉此汉!”   锯隆隆然寻至胸下。又闻一鬼云:“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   遂觉锯锋曲折而下,其痛倍苦。   俄顷,半身辟矣。板解,两身俱仆。鬼堂大声以报。堂上传呼,令合身来见。二鬼即推令复合,曳使行。席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仆。一鬼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曰:“赠此以报汝孝。”   受而束之,一身顿健,殊无少苦。遂升堂而状。冥王复问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讼矣。”   冥王立命送还阳界。隶率出北门,指示归途,反身遂去。   席念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来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为帝勋戚,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窃喜两隶已去,遂转身南向。奔驰间,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归,今果然矣。”   捽回复见冥王。   窃意冥王益怒,祸必更惨;而王殊无厉容,谓席曰:“汝志诚孝。但汝父冤,我已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贵家,何用汝鸣呼为?今送汝归,予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于愿足乎?”   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亲视之。席谢而下。   鬼与俱出,至途,驱而骂曰:“奸猾贼!频频反复,使人奔波欲死!再犯,当捉入大磨中,细细研之!”   席张目叱曰:“鬼子胡为者!我性耐刀锯,不耐挞楚。请返见王。王如令我自归,亦复何劳相送。”   乃返奔。二鬼惧,温语劝回。席故蹇缓,行数步,辄憩路侧。鬼怒不敢复言。   约半日,至一村,一门半开,鬼引与共坐,席便据门阈。二鬼乘其不备推入门中。惊定自视,身已生为婴儿。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约奔数十里,忽闻羽葆来,幡戟横路,越道避之,因犯卤簿。为前马所执,絷送车前。   仰见车中一少年,丰仪瑰玮。问席:“何人?”   席冤愤正无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当能作威福,因缅诉毒痛。车中人命释其缚,使随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宜即为之剖决。”   席询之从者,始知车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九王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廨,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出,则冥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粟,状若伏鼠。   二郎援笔立判。顷之,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判云:勘得冥王者,职膺王爵,身受帝恩,自应贞洁以率臣僚,不当贪墨,以速官谤。而乃繁缨棨戟,徒夸品秩之尊;羊狠狼贪,竟玷人臣之节。   斧敲斤斫,妇子之皮骨皆空;鱼食鲸吞,蝼蚁之微生可悯。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城隍、郡司,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虽则职居下列,而尺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奸,更不嫌乎鬼瘦。   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令胎生。隶役者,既有鬼曹,便非人类。只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虎威断九衢之路。肆淫威于冥界,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   当于法场之内,剁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捞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余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宜籍羊氏之家,以赏席生之孝。遂押赴东岳施行。   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纪。”   因使两人送之归里。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既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父,僵尸犹冰,俟之终日,渐温而活。乃索抄词,则已无矣。   自此,家日益丰,三年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微矣,楼阁田产,尽为席有。里人或有买其田者,夜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   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鬻归席。席父九十余岁而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div style="text-align: right;"> --《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