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蒲公英

类别:其他 作者:惠特曼字数:25210更新时间:23/03/24 12:06:20
单纯,清新,美丽,从寒冬的未日出现, 好像从没有过时髦、交易和政治手腕, 从它那草丛中阳光充足的角落里冒出——天真的,金黄的,宁 静如黎明, 春天第一朵蒲公英露出它的深信的脸。 美国 平等的女儿、平等的儿子们的中心, 让大家,成年和未成年的,年青和年老的,同样被珍爱簇拥在 周围, 坚强,宽厚,美好,忍耐,能干,富裕, 与大地,与自由、法律和爱永远在一起, 作为一个庄严、明智而崇高的母亲, 端坐在时间的刚玉般的交椅里。 记忆 多么美好啊,那些对往事的暗暗追寻! 那仿佛是在梦中的漫游——默想起昔日的踪影——它们中的爱 情,欢乐,人物,航行! 今天和你 在一场拖得长长的竞赛中被指定的优胜者; 时间和各个国家——埃及、印度、希腊和罗马的历程; 整个的过去,连同它的英雄、历史、艺术、实验, 它那众多的诗歌、发明、航行、导师、书本, 都在贮藏着,为了今天和你——想想吧! 这全部的继承权都集于你的一身。 在白昼的炫耀过去之后 在白昼的炫耀过去之后, 只有黑沉沉的夜来向我显示星星; 当庄严的风琴,或者合唱队,或整个乐团,演奏完了, 真正的交响乐才悄悄飘过我灵魂的意境。 亚伯拉罕·林肯, 生于一八○九年二月十二日 今天,从所有的人和每一个人,都有一声默默的祈祷——一缕 思念的悸动, 为了纪念他——纪念他的诞生。 (1888 年2 月12 日发表。) 选自五月的风光 苹果园,树上开满了花朵; 麦田像翠绿的地毯远远近近地铺展, 每天早晨都洋溢着无穷无尽的清芬, 午后和煦的阳光黄灿灿地如透明的轻烟, 缀满紫色或白色繁花的丁香丛更显得劲健。 安乐平静的日子 不仅仅为了成功的爱情, 也不为财富,或荣耀的中年,或政坛上和战场上的胜利; 而是当生命衰老时,当一切骚乱的感情已经平静, 当华丽、朦胧、安逸的霞彩笼罩傍晚的天空, 当轻柔、丰满、宁静,如更加清新而芳馥的空气充溢于四体, 当日子呈现更温和的神态,而苹果终于真正完满和懒懒成熟地 挂满在树枝, 那时才是丰产而极为恬静、极为愉快的日子!才是沉思、幸福 而平静的日子! 纳维辛克遐想雾中的领航员 北去的急流冒着水雾——(一个对古老的圣劳伦斯河的怀想, 一种闪电般的记忆不知为什么突然重现心头, 当我在等待日出,从这山上向东方凝望;) 又是同样在早晨——浓雾与曙光在急剧斗争, 又是那发抖的、挣扎的船在叫我改变方向——我从浪花冲刷着 的岩石间几乎擦着身子艰难地穿行, 又一次我看到船尾那个瘦小的印第安舵手,以飞扬的盾字和专 断的手势,在浓雾中隐隐出没。 假如我有机会 假如我有机会追随最伟大的诗人们, 刻画他们的庄严美丽的肖像,并随意加以模拟, 荷马,连同他所有的战争和武士,——赫克托,阿喀琉斯,埃 杰克斯, 或者莎士比亚的陷于悲哀的哈姆雷特、李尔、奥赛罗——丁尼 生的漂亮的贵妇人, 最佳的韵律和灵机,或者以完美的韵脚驰骋的绝妙奇想,以及 歌手们的欣喜, 这些,这些,海洋哟,所有这些我都乐于交易, 只要你愿意把一个波涛的起伏、把它的机巧传给我, 或者将你的一丝丝呼息吹入我的诗中, 把它的芬芳留在那里。 你们这些不断高涨的潮流 你们这些不断高涨的潮流哟!你进行这一运动的能力哟! 你那看不见的力量,向心的和离心的,遍布于太空。 与太阳、月亮、地球以及所有的星座那么亲近, 你从遥远的星球带给我们的信息是什么?从天狼星、从御夫座 带来的是什么? 是什么中心的心脏——而你是脉搏——使得一切都活起来呢? 这一切的无限的集体又是什么? 你身上有什么微妙的诡秘和含义?有什么通向一切的线索?什 么流动的巨大本体, 将整个宇宙抱拢,使它所有的部分合而为一——好比航行在一 艘船里? 落潮已尽,暮色低垂 落潮已尽,暮色低垂, ① 纳维辛克是纽约湾南部港口的一座小山。 清凉而菠郁的海风向大陆吹来,带着海苔和咸盐的气味, 连同许多种从涡流中传来的、只能隐约听到的声音, 许多受压抑的忏悔——许多的啜泣和窃窃私语, 好像是远处或隐蔽着的声息。 他们是那样席卷而过呀!他们是那样絮絮咕哝呀! 那些不知名的诗人们,——世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们,他们所珍 惜的破灭了的图谋, 爱情的沓无反响——老年的齐声抱怨——希望的临终透露, 某个自杀者绝望的叫喊,到无边的荒野中去,永远也不回头。 那么,继续向湮没走去吧! 向前,向前,履行你的职责,你送殡的退落的潮水哟! 你尽管继续向前,你这喧闹的出口哟! 而且还不单单是你 而且还不单单是你,暮色和送殡的落潮, 也不只你,你破灭了的企图——也不只那些失败,壮志; 我认识,神性的欺诈者们,你们的魅力的外貌; 及时地经由你们,从你们,潮水和日光会再次到来——绞链又 及时转动, 及时地补偿着、混合着那些必需而不协调的部分, 从你们,从睡眠、黑夜和死亡自己, 交织出永恒的诞生韵律。 洪水汹涌而来 洪水汹涌而来,咆哮着,溅着泡沫,一路前进, 它长久地保持高潮,鼓着宽阔的前胸, 一切都在震颤,膨胀——农场,林地,城市的街道,正在劳动 的人, 主帆,中桅帆,三角帆,在远处的海面出现——轮船的尖旗般 的青烟,——在上午的阳光中, 装载着人类的生命,愉快地向外航行,愉快地向内航行, 我所热爱的旗在许多桅杆上飘动。 在长久地注视海涛之后 在长久地注视海涛之后,我自己被唤回——恢复到我自己, 每个浪峰中都有某种起伏的光辉的暗影——某种回忆, 欢乐,旅行,观察,无声的画卷——转瞬即逝的景致, 过去已久的战争,那些战役,医院的情状,那些受伤者和死人, 我自己,从每个已逝的阶段闯过来的——我的闲散的青春—— 眼前的晚景, 我的已经总结了的六十年生命,还有更多的,过去了的, 为任何伟大的理想所考验过的,没有目的的,全部毫无结果, 而且或许还有上帝全盘计划之内的某一点滴,某个波纹,或者 波纹的部分, 就像你的,你这无边无际的海洋的一个水波。 于是到最后 于是到最后,从这些海岸,这座山里, 我领悟了,潮汐哟,你那神秘的人类意义: 只有凭你那同样包含着我的法则,你的上涨和下落, 脑子才能创作这首歌,声音才能吟唱这首歌。 一八八四年十一月的选举日 假如我有必要指出,西部世界哟,你那最雄伟的景象和外观, 那不会是你,尼亚加拉瀑布——也不是你,无边的大草原—— 也不是你,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裂陷, 也不是你,约西密特——或者黄石河,连同它所有痉挛着的温 泉上那升入天空、时隐时现的汽环, 也不是你俄勒冈白色的火山锥——或者休伦那一串浩大的湖 泊,——或者密西西比的巨流:——这个如今在沸腾的半 球上的人类,我要举出——那振动着的仍然低微的声音— —美国的挑选日, (它的心脏不在被选人身上——主要是行动本身,每四年一次 的选择,) 北部和南部都紧张起来,——沿海和内地——从得克萨斯到缅 因——大草原各州——弗吉尼亚,加利福尼亚,弗蒙特, 从东到西像阵雨般到来的最后投票——那些自相矛盾和彼此倾 轧, 那纷纷降落的无数雪片——(一场不动刀子的争斗, 可是超过所有古罗马的或现代拿破仑的战争:)全面的和平选 择, 人性或好或坏——那比较暧昧的差距和浮渣也该欢迎: ——是酒在冒泡,发酵?它帮助净化——而心脏在悸动,生命 在发光: 这些猛烈的狂风和风雨飘送着宝贵的船只, 鼓起华盛顿的、杰斐逊的、林肯的风帆远航。 海啊!以沙嘎傲慢的言语 海啊!以沙嘎傲慢的言语, 在我日夜巡访你惊涛拍岸的地方, 当我想象你对我的感觉的种种新奇的暗示, (我看见并在此简略地列举你的谈话和商量,) 你那白鬃纷披的竟走大军在奔向终点, 你那丰满微笑的面容荡漾着阳光闪耀的碧涟, 你那阴沉的蹙额和愠色——你那些放纵的飓风, 你的倔犟不屈,反复无常,恣情任性; 尽管你比一切都强大,你那纷纷的泪珠——来自你的永远满足 中的一桩缺陷, (只有最艰巨的斗争、过错、挫折,才能使你最伟大,少一点 也不行,) 你那孤独的处境——你一直在寻求但始终没有找到的某样东 西, 某种确实被拒绝了的权利——某种受禁锢的自由爱好者在巨大 而单调的狂怒中的声音, 某个巨大的心脏,像一个行垦的心脏那样,在那些碎浪之中被 束缚和冲撞, 通过长久的潮涌和痉挛,和喘息的风, 以及你那些砂砾和波涛的有节奏的叫嚷,以及蛇的咝咝声,粗 野如雷的哗笑声, 以及远处低沉的狮吼, (它隆隆地响着,直达上天聋聩的耳朵,——但是如今,至少 这一次,却显得亲近, 这一次,一个黑夜中的幽灵成为你的知心,) 地球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倾诉, 从你灵魂的深渊中唠叨着汹涌而出, 这是宇宙的原始恋爱故事,你把它向一个同类的灵魂讲述。 格兰特将军之死 威武的演员一个又一个退出了, 从永恒的历史舞台上那场伟大的表演, 那惊人的、不公平的战争与和平——旧与新的斗争的一幕, 在愤怒、恐惧、阴沉的沮丧以及多次长期的僵持中打完了决战; 一切都过去了——从那以来,退入到无数的坟墓里,像烂熟的 果实, 胜利者的和失败者的——林肯的和李①的坟墓——如今你也和 他们在一起, 伟大时代的人物哟——而且无愧于那些岁月! 来自大草原的人哟!——你的角色曾是那样错综复杂而艰苦, 可是它给扮演得多么令人钦佩! ① 美国南北战争中南部军队的统帅。. 899. 红夹克(从高处) (1884 年10 月9 日,布法罗城给古老的易洛魁①讲演家立 碑和重葬,即兴而作。) 在这个场合,这一仪式, 由于风气、学识和财富而产生的仪式。 (也不仅仅是出于奇想,——的确有些深长的意义,) 或许,从高处,(谁知道呢?)从缥缈的云彩所组成的形象中, 像一棵从灵魂深处被震撼了的老树,或者岩石或悬崖, 大自然中太阳、星辰和地球的直接产物——一个高耸的人形, 穿着薄薄的狩猎衫,挎着枪,幽灵般的嘴唇上漾着一丝讽刺的 微笑, 向下俯视着,像获相②诗中的一个精灵。 ① 易洛魁人是申第安人的一支,以前居住在加拿大和美国东部。“红夹屯”是他们部族的首领。 ② 莪相:传说中三世纪左右爱尔兰及苏格兰高地的英雄和诗人。 华盛顿纪念碑 (1885 年2 月) 哎,不是这大理石,僵硬而冰冷的大理石, 远不是它的基座和塔尖所伸展的地方——那环绕着、包围着的 圆形区域, 你,华盛顿,你属于全世界,为各大洲全体所有——不仅仅是 你美利坚的, 同样属于欧罗巴,在每个地方,在领主的城堡或劳动者的茅棚 里, 或者冰冻的北方,或闷热的南部——是非洲人的——身居帐篷 的阿拉伯人的, 是含着可敬的微笑坐在废墟中的古老亚洲的; (古代人欢迎新的英雄吗?那不过是同样的——合法地一脉相 承的后裔, 那不屈的心和胳臂——证明着永不中断的世系, 英勇、机警、坚忍、信心,还是一样——即使失败了也不颓丧, 还一样:) 凡是有船只航行之处,或者盖有房子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 在繁华城市里所有的大街上,室内室外,农场或工厂里,如今, 或者将来,或者过去——凡是有过或还有爱国的意志生存 之地, 凡是自由为容忍所平衡、为法律所支配之地, 都有你真实的纪念碑站着,或正在升起。 你那欢乐的嗓音 〔北纬三十八度多一点,——从那里,乘我们最快的海船 在风平浪静中航行大约一整天可以到达北极——探险 者“格里利号”听到海洋上空一只孤单的雪乌愉快地歌 唱的声音。〕 从荒凉寥阔的北极传来了你那欢乐的嗓音, 我将记取这个教训,寂寞的鸟儿哟,——让我也欢迎寒流, 甚至像现今这样极度的寒冷,——一种麻痹的脉搏,一个丧失 敏感的头脑, 被围困在寒冬海湾里的老年——(冷啊,冷啊,冷!) 这些雪白的头发,我这无力的手臂,我这冻伤的脚跟, 我为它们汲取你的信念,你的箴言,并且铭记到最后; 不单只夏天的地带——不只青春的歌吟,也不只南方温暖的潮 汛, 我还要以轻快的心情歌唱, 那在缓慢的冰块掌握中、在北国雪天包围下的岁月堆积的晚 景。 百老汇 白天黑夜,多么急匆匆的人潮呀! 多少的情欲,赢利,失败,热忱,在你的波涛中游泳! 多少的罪恶、幸福和悲伤在回旋着把你阻挡, 多少好奇、质问的眼色哟——爱的闪光! 媚眼,嫉妒,椰榆,轻蔑,希冀,渴望! 你是入口,你是竞技场——你有无数拉得长长的行列和集团, (只有你街道的石板、路边和门面能够述说它们特有的故事; 你的丰富的橱窗,宏大的饭店——你的人行道宽阔而平坦;) 你有的是无穷无尽的、悄悄行走的、故作斯文地迟缓的脚步, 你就像那色彩斑驳的世界本身,就像那无限、多产而愚弄的人 生! 你是戴着假面的、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外观和教训! 要达到诗歌最终的轻快节奏 要达到诗歌最终的轻快节奏, 要看透诗人们的最深的学问——认识那些大师们, 约伯·荷马,埃斯库罗斯,但丁,莎士比亚,丁尼生,爱默生; 要判断爱情、傲慢和疑问的微妙多变的色泽——真正了解, 要囊括这些,最高的敏锐才能和必须付出的入场费, 老年,以及它从全部过去的经验中带来的一切。 老水手科萨朋 许久以前,我母亲方面的一位亲戚, 年老的水手科萨朋,我要告诉你他是怎样死的: (他一辈子是个水手——快九十岁了——同他已婚的孙女詹尼 生活在一起; 房子建在山上,望得见附近的海港,远处的海呷,直到辽阔的 海洋;) 那最后一个下午,黄昏时刻,按照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他坐在窗前一把宽大的扶手椅里, (有时候,真的,整个下半天都那样坐着呢,) 观望着船只来来往往,他对自己咕哝不休,——如今一切都要 结束了; 有一天,一只挣扎着出海的双桅船,受到长久的折磨——被狂 流冲击得大大偏离了航线, 终于,天黑时风向变得有利了,她的整个命运也改变了, 她迅速地绕过海呷,胜利地劈开浪涛驶入黑夜,他守望着, “她自由了——她在奔向目的地”——这是他最后的言语—— 当詹尼回来时,他坐在那里死了,荷兰人科萨朋,老水手, 我母亲方面的亲戚,以前很久很久。 已故的男高音歌手 当他又走下台来, 戴着西班牙帽子和羽饰,以出众的步态, 从过去那些逐渐暗淡的课业返回,我要叫唤,我要说出并且承 认, 从你那里得到的有多少东西!从你对于唱腔的发现中, (那样坚定——那样柔和——还有那震颤的豪迈的音色! 那完美的唱腔——对我说来最深刻的一课——对一切的考验和 试测:) 从那些旋律中怎样提炼出来的——我这狂喜的两耳和灵魂怎样 吸收着 费尔南多的心,曼利科、厄南尼和美妙的吉纳罗的激情的呼唤, 从那以后,我将自由的、爱情的和信念的解放了的歌唱般的音 乐, (犹如芳香、色彩、阳光相互关联,) 包藏着或力求包藏在我的变调的歌吟里面, 并且从这些,为了这些,利用这些,已故的男高音歌手哟,写 一首急就的短章, 这落人正在用一铲铲黄土封闭的坟穴中的秋叶一片, 作为对你的纪念。 持续性 (根据最近我与一位德国唯灵论者的谈话而作) 没有什么是曾经真正消失了或者能够消失的, 诞生、本体、形式不是——世界上的事物不是, 生命、力量、或任何可见的东西都不是: 外表决不会损害和变迁的天体也不会搅乱你的脑子。 时间和空间是宽裕的——大自然的各个领域是宽裕的。 迟钝、衰老、僵冷的身躯——从早先的烈火中留下的灰烬, 变得暗淡了的眼中的光辉,到时候将重新燃起; 此刻已西斜的太阳还会为不断来到的早晨和中午上升; 春天的看不见的法则总会回到冰冻的土地, 带着花草和夏天的庄稼与果实。 约依迪俄 (这个词的意思是对土著居民的哀悼。它是易洛魁人的一 个用语,并被当作一个人名使用。) 一支歌曲,它本身就是一首诗一这个词的本意就是一首挽歌, 在荒野中,在岩石间,在暴风雨和寒冬的夜里, 它的音节给我唤来这样朦胧、奇怪的场合; 约浓迪俄——我看见,远在西部或北部,一个无边的深谷,连 同平原和阴沉的山岳, 我看见一大群一大群健壮的酋长,巫医,以及斗 一队队乌云般的鬼影掠过,在暮色中消失了, (一个属于树林、野外风景和瀑布的种族哟! 没有图片、诗歌和声明把他们向未来传播:) 约侬迪俄!约依迪俄!——他们无声无影地消失了; 今天也让出位置,凋谢——城市、农场和工厂也在凋谢; 一个被蒙住的洪亮的声音——一个鸣咽的字眼从空中霎时透 漏, 随即就没了,完了,沉寂了,并且彻底消失了。 生活 从来是不知气馁的、坚决的、斗争的人类灵魂; (以前的军队失败了吗?那么我们送出新的军队,——再送出 新的;) 从来是世界上所有新旧时代的被扭住不放的秘密; 从来是那么热烈的眼睛,欢呼,欢迎的鼓掌,赞美的吆喝; 从来是不满足的、好奇的、到底未被说服的灵魂; 今天还一样在挣扎——一样在战斗。 “走向某处” 我的富于科学精神的朋友,我的最高贵的女友① (如今己埋在一座英国坟墓里——这首诗就是为了(,) 纪念亲爱的 她而写的,) 曾经这样结束我们的谈话——“那总和,总结我们所知的关于 古代和现代的学问,深逢的直观, “关于全部地质学——历史学——关于全部天文学——关于进 化,以及全部的玄学, “那就是,我们都在前进,前进,慢慢地加速,确实在改善, “生活,生活是一次没完没了的行军,一支没完没了的军队, (没有停顿,但到时会走完,) “世界,人类,灵魂,——空间和时间里的天地万物, “全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向——全都无疑地在走向某处。” ① 指英国女作家安妮·吉尔克利斯特夫人。 我的歌唱的主题是渺小的 〔摘自一八六九年版《草叶集》〕 我的歌唱的主题是渺小的,但也是最大的——那就是,个人自 己——一个革一的个别的人。为了新世界,我歌唱这个。 人类的整个生理学,从头到脚,我歌唱。不只是相貌,也不只 是头脑,才对缪斯有价值;——我说那整个的形体更有价 值得多,女性与男性一样,我歌唱。 也不停止在个人自己这一主题上。我还讲现代的字眼,全体这 个字眼。 我歌唱我的时代,以及国家——连同我所熟悉的那不幸战争的 空隙。 (啊,朋友,无论你是谁,你终于到达这里来开始了,我从每 一页上都感到你在紧握我的手,我也回报你。 就这样,让我们再一次联合在一起,踏上大路,沿着我们的旅 途走去。) 真正的胜利者 年老的农夫,旅行者,工人,(不管是跛子还是驼背。) 年老的水手,经历过多次惊险的航行,从风暴和失事的船只中 闯出来的, 年老的士兵,带着他们所有的伤口、挫折和创瘢从战场上回来 的, 他们只要幸存了下来,这就够了——漫长生活中的从不退缩的 人哟! 从他们的斗争、考验、拼杀中出来,只要冒出来了——只凭这 一点, 就是超过所有其他人的真正的胜利者。 合众国对旧世界批评家的回答 这里首先是当前的使命,具体的课程, 财产,秩序,旅行,住处,富裕,产品; 好比建筑一幢多彩、雄伟而永恒的大厦, 从那里,到时候不可避免地要升起高耸的屋顶、灯架, 以及根基巩固、矗入星空的尖塔。 对于一切的宁静思考 无论人们在怎样思考, 在变化纷坛的学派、神学、哲学当中, 在高声叫嚷的新的与旧的陈述当中, 地球的无言而极为重要的法则、实际和模式仍在继续,沿着自 己的行程。 老年的感谢 致以老年的感谢——我临走之前的感谢, 对健康,中午的太阳,摸不着的空气——对生活,只要是生活, 对那些宝贵的总是恋恋不舍的记忆(关于你,我的慈母;你, 父亲;你们,兄弟、姐妹、朋友,) 对我的全部岁月——不只是那些和平的岁月,战时也一样, 对那些来自外国的温柔的言语、爱抚和礼物,对殷勤的款待— —对美妙的欣赏, (你们,远方的、默默无闻的——年青的或年老的——无数亲 爱的普通读者, 我们从未谋面,也永远不会相见了——不过我们的心灵长久 地、紧密而长久地拥抱着;) 对个体,集团,爱情,事业,文字,书籍——对色彩,形态, 对所有勇敢而强壮的人——忠诚而坚韧的人——他们在各个时 期、各个地方曾挺身保卫自由, 对那些更勇敢、更强壮、更忠诚的人——(我走之前将一种特 殊的荣誉献给那些生存战争中的获选者,诗歌和理想的炮 手——伟大的炮兵们——灵魂的船长,最前面的先导者:) 作为一个战争结束后回来的士兵——作为千千万万旅行者之 一,向背后那长长的行列, 致以感谢——欢欣的感谢啊!——一个士兵的、旅行者的感谢。 生与死 这两个古老而简单的问题,永远纠缠在一起, 十分紧密,难以捉摸而又实在,令人困惑,相互搏击。 到每个时代都无法解决,被连续向前传递, 今天传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又照样向前传去。 雨的声音 那么你是谁?我问那轻轻降落的阵雨, 它,说来奇怪,给了我一个回答,如下面所译出的: 我是大地的诗,雨的声音说, 我永远从陆地和无底的海洋难以捉摸地升起, 升上天空,在那里膝陇地形成,彻底改变,但一如往昔, 我下来,洗浴着干旱、微尘、地球的表层, 以及所有那些缺了我就只能永远潜伏着不萌不长的东西, 而且我白天黑夜永远向我自己的起源交还生命,并使它纯净而 美丽; (因为诗歌从它的乡土出发,经过实践和漫游, 会带着爱及时地返回故里,无论你是否留意。) 冬天很快将在这里败绩 冬天很快将在这里败绩, 这些冰雪的绷带即将解开和融化——只消一会儿工夫, 空气,土壤,水波,将要洋溢着柔嫩、茂盛和生机——千万种 形态将要兴起, 从这些僵死的土块和寒风中,犹如从浅葬的坟墓里。 你的眼睛、耳朵——你所有最好的属性——所有能认识自然美 的官能, 都将苏醒和充实。你定会发觉那些简单的表演,大地微妙的奇 迹, 蒲公英,三叶草,翠绿的草地,早春的清香和花朵, 脚边的杨梅,杨柳的嫩绿,开花的桃李; 与这些一起出现的还有知更乌、百灵乌和画眉,唱着它们的歌 ——还有疾飞的蓝雀; 因为那一年一度的演出所带来的,正是这样的景致。 在没有忘记过去的同时 在没有忘记过去的同时, 至少在今天,斗争已完全熄灭——和平与友爱已经升起; 我们北部和南部的手,作为相互交往的标志, 都在北部和南部所有已故士兵的坟墓上, (也不只为了过去——还有为将来的意思,) 给放上玫瑰花环和棕榈枝。 (1888 年5 月30 日发表) 濒死的老兵 (本世纪早期在长岛发生的一件事) 在这些安定、悠闲而兴旺的日子里, 在美丽、和平而体面的流行歌曲中间, 我抛出一桩回忆的往事——(可能它会使你不快, 我是在童年时听说的;)——那是几十年以前, 一个古怪粗鲁的老人,一个在华盛顿本人领导下的战士, (魁梧,勇敢,整洁,暴躁,不善言谈,颇有点唯灵论的精神, 在行伍中打过仗——打得很好——经历了整个的革命战争,) 如今躺着快死了——儿子们,女儿们,教堂执事,亲切地守护 着他, 凝神细听着他那低声的咕哝,只能听懂一半的话语: “让我再回到我的战争年代去吧, 回到那些情景和场面——去组成战斗的队伍, 回到那些在前头搜索的侦察员当中, 回到加农炮和冷酷无情的大炮所在之处, 回到那些带着命令策马飞奔的副官那里, 回到那些受伤者和阵亡者身旁,那紧张、焦急的气氛, 那些刺鼻的气味,硝烟,震耳欲聋的响声; 去他的吧!你们的和平生活——你们对和平的欢乐! 把我从前那狂热的战斗生涯还给我!” 更强有力的教训 你仅仅从那些钦佩你的、对你亲热的、给你让路的人那里接受 过教训吗? 你就没有从那些抵制你的、使劲反对你的人或者轻视你或同你 争夺过道路的人那里得到过教训? 草原日落 闪耀的金黄、栗色、紫色,炫目的银白、浓绿、淡褐, 整个地球的广阔无垠,和大自然丰富多样的才能,都一时委身 于种种颜色; 那光,那些至今未被认识的色彩所具有的共同形态, 没有限制和范围——不仅在西方天际——最高的顶点——还在 北方,南方,整个地球, 纯净明亮的色彩与静悄悄的黑影搏斗着,直到最后。 二十年 在那古老的码头边,在沙地上,我坐下来同一个新来的人闲聊; 他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小伙子当了水手,出外远航,(抱着某 种突如其来的热烈的幻想;) 从那以后,二十多个年头周而复始地过去, 同时他也环绕地球一圈一圈转着,——现在回来了: 这地方变化多大呀——所有旧的界标都已消失——父母去世 了; (是的,他回来,要永远停泊——要住下来——有个塞得满满 的钱包——但除了这里无处落脚;) 让他从帆船划到岸边的那只小舟,如今用皮带拴着,我看得见, 我听见那拍打的海涛,那不得安宁的小船在浅滩上颠簸, 我看见那套水手的装具,那个帆布袋,那只用铜片箍着的大木 箱, 我端详着那张如干果仁般褐色的、长着胡子的脸——那粗壮强 健的骨骼, 那穿着上好苏格兰布的黄褐色服装的躯体:(那么,那个说出 来了的关于过去二十年的故事是什么?而未来的又是什么 呢?) 从弗罗里达邮寄来的柑桔花蕾 〔伏尔泰在结束一次著名的辩论时断言,一只战船和大型 歌剧就足以证实他那个时代的文明和法兰西的进步。〕 一个比伏尔泰的小一点、但是也更大的证据, 当今时代以及你美国和你那辽阔的幅员的证据, 从弗罗里达邮寄来的一束柑桔花蕾, 经过上千英里的海陆行程给安全地带来了, 到达野外的云雾和雪地里我这朴素的北方棚屋, 大概三天前它们还在故土上生气盎然地出芽, 如今却在这里给我的房间散发苾苾的芬馥。 黄昏 酥软,娇媚,迷人欲睡的暮色, 太阳刚刚西沉,热烈的光辉随之消散,——(我也快要西沉和 消散了,) 一片朦胧——涅槃——安息和夜——湮没。 你们,我的恋恋不舍的疏叶 你们,即将入冬的枝柯上我的恋恋不舍的疏叶, 而我,是田野上或果园中一棵快要光秃了的树; 你们,弱小、荒凉的象征,(如今已没有五月的葱茏,或七月 的三叶草花朵——已没有八月的谷物;) 你们,苍白的旗杆——你们,没有用了的三角旗——你们,呆 得过久的时刻, 可是我的最宝贵的灵魂之叶在证实其余的一切, 那些最忠实的——最耐寒的——最后的。 不仅仅是瘦赢的休眠的枝枒 不仅仅是瘦羸的、休眠的枝枒啊,我的歌曲!(你们满身鳞甲 而光秃,像鹰的爪子,) 而且,或许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谁知道呢?)某个未来 的春季,某个夏天——会爆发出来, 生发嫩绿的叶子,或长成浓荫——结出富于营养的果实, 苹果和葡萄——树木伸出的粗壮胳臂——清新、自由而舒畅的 空气, 还有爱和信念,如鲜丽芬芳的玫瑰。 去世的皇帝 今天,美利坚,你也低下了头,你的眼睛默默下垂, 但并非为了那悲哀中摘下的赫赫皇冠——并非为了皇帝, 你向遥远的大洋对岸发表并送去真诚的哀悼, 哀悼一位善良的老人——一个诚实的牧人,爱国者。 好比希腊人的信号焰火 (为1887 年12 月17 日惠蒂埃八十寿辰而作) 好比希腊人的信号焰火,如古代记载所说的, 从山顶上升起,象征欢呼和荣誉, 欢迎某个声望素著的老战士,英雄, 用辉映他所服务的国家的玫瑰红彩缕, 我也这样,从满布船只的曼哈顿海岸高处, 为你,老诗人,高高举起一个熊熊的火炬。 拆掉了装备的船 在某个不复使用的咸水湖里,某个无名的海湾, 在懒洋洋的荒凉的水面上,停泊在岸边, 一只老的、卸下了桅杆的、灰暗而破旧了的船,不能再用了, 完了, 在自由地航行过全世界所有的海洋之后, 终于被拖到这里,用粗绳紧紧地拴着, 躺在那儿生锈,腐朽。 别了,先前的歌 别了,先前的歌,——无论怎样称呼,总之是别了, (在许多陌生行列中摇晃着前进的列车,运货车, 从有时中断的坎坷不平中,从晚年、中年或青年时代,) 《在海上有房舱的船里》,或《给你,崇高的事业》,或《未 来的诗人们》, 或《从巴门诺克开始》,《自己之歌》,《芦笛》,或《亚当 的子孙》, 或《敲呀!敲呀!鼓啊!》,或《向那发酵了的土地》, 或《啊,船长,我的船长哟!》,《常性之歌》,《动荡的年 月》,或者《思索》, 《母亲,你同你那一群平等的儿女》,以及许许多多别的没有 提到的诗篇, 从我的心灵深处——从嗓子和舌头——(我的生命的激荡的热 血, 对我说来是强烈的个人要求和形态——不仅仅是纸张,无意识 的铅字和油墨,) 我的每一首歌——我以前的每一种表达——都有它漫长漫长的 历史, 关于生与死,或者士兵的创伤,关于国家的损失或安全, (天哪!同那个相比,竟是那样的一闪念和开动起来就没有尽 头的一列哟! 竟是那样一个最好也无非可怜的碎片哟!) 黄昏时片刻的宁静 经过一个星期的身体上的极大痛苦, 不安和疼痛,高烧的热度, 到行将结束的一天,出现了片刻的镇静和安宁, 三个小时的平和与大脑的休憩和恬静”。①, 老年的柔光闪闪的高峰 火焰的色调——照明的火光——最终那极为崇高的神态, 在城市、激情、海洋之上——在大草原、山岳、树林以及地球 本身的上空; 一切缥缈的、多样的、变化着的色彩,在四合的暮色里。 一个个,一群群,一种种的姿态,面貌,回忆中的事情; 更为宁静的景象——金黄的背景,明晰而开阔: 那么多的东西,在大气中,在我们细看时的着眼点和环境, 全是由它们带来的——那么多的(也许最好的)以前没有注意 到的东西; 这些光辉的确来自它们——老年的柔光闪闪的高峰。 晚餐和闲谈以后 晚餐和闲谈以后——一天结束以后, 像一个迟迟地不愿从朋友们中最后告退的朋友, 以热情的口吻反复他说着再见、再见, (他的手是那样难以放开那些手啊——它们再也不会相逢了, 再也不会这样老少共聚,互诉悲欢, 一个遥远的旅程在等着他,不会再回来了,) 规避着、延捱着不想分离,——设法挡住那最后一个总是短短 的词语, 甚至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收回那些多余的嘱托——甚至当 他走下台阶的时候, 为了再延长一分钟又说点什么——黄昏的暗影更浓了, 告别和祝愿的话渐渐低沉了——远行者的容貌和形态渐渐模糊 了, 很快就会永远消失在黑暗中——可厌,多么可厌的别离哟! 喋喋不休到最后。 〔附录二〕再见了,我的幻想 “附录二”的前言 (结束《草叶集》——1891 年) 如果我(在我这衰老瘫痪的状况下)扣下这样一些如同经历了 一次风尘仆仆的长途旅行之后作为未来见证的木屑竹头般 的点缀品(也许是瑕疵、污点),是不是更好呢?很可能 我一开始就不怎么害怕并且至今仍不怕漫不经心的涂写, 也不怕鹦鹉学舌般的重复,也不怕陈词滥调和老生常谈。 也许我是太民主了,不想回避这些。此外,诗歌园地如我 最初在理论上所设想的那样,不是已经被充分阐明——并 且还有充裕的时间让我悄悄引退吗?——(自然,是在对 于我的这种诗喉没有什么响亮的呼唤和市场的情况下引 退。)为了回答或者不如说对抗那种提得很好的质问,就 编出这小小的一束诗稿,并作为我以前所有诗作的结尾。 虽然绝不是以为这些东西值得付印(我肯定没有什么新鲜 的”东西好写了)——我要把这个老年的小点心做出来, 以打发我的七十二岁时的日子——被迫枯坐在我这陋室中 的日子:一场自发的骤雨过后尚残余的小雨点,从许多次 清澈的蒸馏和过去的阵雨而来;(它们会不会产生什么? 仅似是像现在这样的蒸发物——陆地与海洋的——美国 的;它们会不会渗入任何深沉的情感?任何思想和襟 怀?) 不管怎样,我觉得要抓住今天的机会来作一结束。过去两年中, 在疾病和疲惫稍稍缓和的情况下,我发出了一些吟咏—— 也许是些临死之前恋恋不舍的东西——这些我也能收集起 来好好整理一下,趁我还能看得清的时候——(因为我的 眼睛显然在警告我会暗淡下去,而我的脑子也愈来愈明显 地健忘,渐渐地连细小的工作或校订也不能做了。)事实 上,从1890 到1891 这两年(每过半个月都变得更僵硬和 更加艰难),我在这里很像某种被密密包围的、受伤的、 讨厌的老贝壳动物或被岁月击倒的海螺(没有腿,完全不 能动了),被抛弃和搁浅在干燥的沙滩上,向哪里也不能 挪动了——毫无办法,只好不声不响地呆着,消磨那些还 属于我的日子,并且看看这个讨厌的被时间击倒了的海 螺,还能不能最后从他那灰糊糊的甲壳里某个深邃之处所 固有的良好精神和本来愉快的中枢脉搏中找到点什么.. (读者,请你务必允许这里的一个小小玩笑——首先是由 于下面有太多关于死亡的小诗之类,其次是由于这些正在 消逝的时刻(1890 年7 月5 日)竟是如此地灿烂美好。而 且,尽管我已这样老迈,今天我几乎还能感到像个嬉戏的 水波,或者还想如一只小羊或小猫那样游戏——这大概是 此时此地身体上调节得很好的短暂迹象吧。不过我以为我 身上常常有这样的情况。) 而且,作为一切的后盾,我有一种内心深感的安慰(那是闷闷 不乐的一种,但是过去我并不敢因此而感到遗憾,也不禁 要在此加以强调甚至最后自吹自擂一番),觉得我近年来 的这种瘫痪、衰老、被剥夺得像甲壳动物般的状况,无疑 是1862 至1865 年间过分热情、身心激动和劳累并且持续 过久的结果,它发展到现在已快二十年了。那几年我经常 探访和侍候南北双方受伤生病的志愿军人,在战役或战斗 中间,或者以后,或在医院,或在华盛顿城南边的野外, 或者别的地方——那些炎热的、凄惨的、揪心的岁月—— 所有南北各州的志愿军——那些受伤的,受苦的,濒于死 亡的——那些消耗人的、流着汗的夏天,行军、战斗、厮 杀一那些迅速被成千上万大都不知名的死尸堆满了的壕沟 ——未来的美国——这个巨大富裕的联邦,有一天会了解 到它自己在毕竟成了过去的那段时间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吗?——那决死之战的大屠杀——那些年月,距离它们已 经遥远的读者哟,整个这本书真的只不过是我在此给你写 的对于那些年月的缅怀和纪念罢了。 永远向前航行呀,幻象的快艇 赶快起锚呀! 将主帆和三角帆升起——驶出去, 小小的白壳单桅船哟,如今行驶在真正的深海里, (我不愿称它为我们最末的一次航海, 而是向那最好、最真实、最成熟之境的出发和确实的进入;) 离开吧,离开坚实的大地——再也不回到这些岸边来了, 此刻我们的无限自由的冒险事业在永远向前, 不要理睬所有那些已经试过的港口、海洋、锚链、密度和地心 吸力, 我的幻象的快艇哟,永远向前行驶,永远! 迟疑到最后的雨点 你们从哪里来,你们为什么来呢? 我们不知道是从哪里,(这是回答,) 我们只知道我们同其他东西一起漂到了这里, 我们迟疑着落在后面——可是终于漂到这里来了, 来充当一阵过山雨的收尾的点滴。 再见了,我的幻想 再见七了,我的幻想——(我有句话要说, 但此刻还不完全是时候——任何人的最好的话或发言, 是在它的适当场合到来时说的——至于它的含义, 我要保留我的,直到最后。) 七 十岁那年六月的一个下午,在一阵危急的病情发作之中勉 向前,同样向前,你们这欢乐的一对哟! 向前,同样向前,你们这欢乐的一对哟! 我的生命和吟咏,包括诞生、青年、中年的岁月, 像火焰的斑斓的舌头那样摇曳不定,不可分离地纠缠着合而为 一——联合着一切, 我的独特的灵魂——目的,确认,失败,欢愉——也不仅仅是 独特的灵魂, 我歌唱我的国家的紧要时期,(美国的,也许还有人类的)— —伟大的考验,伟大的胜利, 作为对于过去所有东方世界的、古代的和中世纪的群众的一个 奇怪的说明, 在这里,这里,经过漫游、迷失、教训、战争、挫折——在这 里,西方有了一个凯旋的声音——为一切作证的声音, 一声喜悦的雷鸣般的呼喊,——至少这一次是一支极端骄傲而 满足的歌曲; 我歌唱它的主体,那普通而平凡的群众(最坏的与最好的一样) ——而此刻我歌唱老年, (我的诗歌首先是为午前的生活,为漫长的夏季和秋季而写 的, 我同样向雪白的须发转移,并同样适应因冬天而冷静的脉息;) 就像在这些漫不经心的吟哦中,我和我的歌唱怀着信念和爱, 漂向别的作品,向那些未知的歌和境地, 向前,向前,你们这欢乐的一对哟!照样继续向前去! 我的七十一岁 越过了六十岁又十年的光阴, 连同它们全部的机会,变迁,损失,悲戚, 我父母的死亡,我生活中的变故,我的许多揪心的感情,六三 年和六四年的战事, 像一个衰老残废的士兵,在一次炎热、疲惫的长途行军之后, 或者侥幸地闯过一场战役, 今天在薄暮时蹒跚着,以高昂的声调答应连队的点名,“有,” 还要报告,还要到处向长官行礼。 幻影 一片朦胧的薄雾游移在半部书页的周围: (有时使灵魂觉得那么奇怪而清晰, 认为所有这些坚实的东西原来不过是幻影、概念、非现实之物 而已。) 苍白的花圈 不知怎么我还不能让它走,尽管那是送葬的, 还让它留在后面,悬挂在铁钉上, 红的,蓝的,黄的,全已发白,如今白的也变得灰糊糊了, 一枝凋谢了的玫瑰,多年前为你摆的,亲爱的朋友; 但是我并没忘记你。那么,你枯萎了吗? 香味发散完了?颜色、生机都死了? 没有,只要记忆在微妙地起作用,过去的事就不会褪色; 因为就在昨夜我醒来时,在那个鬼怪的圈子里看见了你, 你那微笑,眼神,面貌,还如往常那样镇定、安静而友爱: 所以让那个花圈暂时还挂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吧, 它在我眼里没有死,甚至也没有苍白。 结束了的一天 欣慰的神智清爽和圆满的欢愉, 浮华、争攘和纷纷竞逐都已过去; 如今是胜利!转化!庆祝!① 老年之船与狡猾的死亡之船 从东方和西方穿过地平线边沿, 两只强大而专横的帆船向我们偷袭 但是我们将及时在海洋上竞赛——还要打一场战斗!要高兴地 应战,不要游移! (我们斗争的欢乐和大胆的行动要坚持到底!) 用她今天的全部力量装备那只老年的船吧! 把中桅帆、上桅帆和最上桅的帆一齐升起, 对挑战和侮蔑予以回击——增加一些旗帜和飘扬的三角旗, 当我们驶向空阔——驶向最深最自由的海域。 致迫近的一年 难道我不能给你一个可当武器的言词——一些简短而凶狠的信 息? (我真的打完并且结束了那场战斗吗?)难道没有留下子弹, 来对付你所有的假意做作、支吾其词、轻蔑和种种的愚昧? 或者对付我自己——在你身上的、我这反叛的自己? 吞下去,吞下去吧,骄傲的咽喉!——虽然这会噎住你; 你那长满胡须的喉头和仰得高高的前额伸向贫民窟, 弯下你的头颈去接受人们的救济。 莎士比亚一培根的暗号 我不怀疑——后来更加,远不止此了, 在他们遗留的每一支歌中——在珍贵的每一页里或本文中, (不同的——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某个未被疑及的作 者,) 在每个对象物、山岳、树木和星辰中——在每一诞生和生命中, 作为各自的一部分——从各自发展而来的——隐藏在外表后面 的底蕴, 有一个神秘的暗号在里面坐等。 今后许久许久 经历一个长长的过程,成百上千年的否定, 那些积累,被引起的爱和欢乐,以及思索, 希望、意愿、向往、深思、胜利、无数的读者, 加上封套,包围,遮盖——经过多少时代,不断地包上外壳, 那时这些歌才可能被人享受。 好啊,巴黎展览会! 法兰西,我们给你的展览会加上,在你关闭它之前, 连同所有其余的看得见的具体的寺院、高塔、商品、机器和矿 砂, 加上我们出自千万颗搏跳的心的微妙而坚实的情感, (我们这些孙子们和重孙子们井没有忘却你的祖先,) 从组织起来的五十个民族和未来星云般的民族,今天越过大洋 送给你的, 美国的欢呼,爱,记念和祝愿。 插入的声响 (1888 年8 月,菲利浦·谢立丹将军被葬于华盛顿大教堂, 葬礼采用罗马大教堂仪式的典礼和音乐,极为隆重。〕 伴随着葬礼的圣歌, 伴随着风琴和庄严的仪式,布道和屈身的牧师, 我听到一种局外的插进来的声响,我明明听见,一种从窗外沿 着侧廊涌过来的, 仓促会战的忙乱和刺耳的嘈杂声——一种引起密切注意的恐怖 的决战; 侦察员应声而来——将军上了马,副官们跟随左右——新的口 令传出了——迅速发布立即执行的命令; 步枪啪啪响着——大炮声声吼叫——人们冲出帐篷;骑兵铿铿 锵锵的动作——队列异常迅速地站好——细长的喇叭吹响 了; 马蹄声——连同马鞍、武器和装备,都渐渐地消隐。 所 表现的那样经历这种感情冲动而严肃的时刻。我那时觉得 致傍晚的风 哎,你又在低语些什么,无影无踪地, 在这个炎热的傍晚时分进入我的窗户和门扉, 你哟,沐浴着、揉和着一切,清凉而新鲜,轻轻地激发着我, 激发着 老迈、孤独、病残、赢弱和在虚汗中消瘦下去的我; 你,偎依着,坚定而温柔地紧抱着,作为比谈话、书本和艺术 更好的伴侣, (大自然哟,各种自然力哟!你有诉诸我心灵的特别的声音— —这就是其中之一,) 我从中呼吸的你那淳朴的滋味是如此甜蜜——你在我脸上和手 上抚弄的十指是那么温柔, 你给我的肉体和精神带来魔幻般奇怪的信息, (距离克服了——神秘的药物把我浑身渗透,) 我感觉到天空和辽阔的草原——我感觉到浩大的北方湖泊, 我感觉到大海和森林——不知怎的我还感觉到在太空急速游泳 的地球; 你是由那样亲爱而如今不复存在的嘴唇吹来的——也许是从无 穷无尽的贮藏处由上帝吹送来的,(因为你是使我感觉得 到的一切之中最崇高和神圣的东西,) 请应允在此时此地对我说出那从未说过和不能说的话吧, 你不是宇宙的具体蒸馏物吗?不是自然法则的、全部天文学的 最后提炼吗? 难道你没有灵魂?难道我不能认识你,鉴定你? 古老的歌唱 一支古代的歌,吟唱着,正要结束, 它曾经凝望着你,万物之母,.. 沉恩着,寻找适合于你的主题, 你说,请为我领受那些从前的民谣吧, 并在你走开之前为我举出每个古代诗人的名字。 (在许多无法清算的债务中, 也许对古代诗歌的欠款是我们新世界的最主要的一笔。) 在以前很久很久,作为你美国的前奏, 那些古老的歌唱,埃及祭司的、还有埃塞俄比亚的, 印度的史诗,希腊的、中国的、波斯的, 各种圣典和先知,以及拿撒勒人的深奥的牧歌,《伊利亚特》, 《奥德赛》,《埃涅伊德》的情节、活动和漫游, 赫西奥德、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默林、亚瑟,《熙德之 歌》到,在隆西斯瓦勒的罗兰①,《尼伯龙根之歌》,,.. 行吟诗人、民谣歌手、游吟侍人、歌唱诗入、吟唱者。 乔叟,但丁,成群的歌鸟, 《边境谣曲》切、往昔的民谣、封建故事、小品、戏剧, 莎士比亚、席勒、司各特、丁尼生, 像一些庞大、神奇而怪诞的梦中精灵, 聚集在周围的大群大群的阴影, 以他们那强大而专横的目光望着你, 你哟!如今以你那下垂的头颈、以恭敬的手势和言语,向上攀 登, 你哟!稍停一会,俯视着他们,与他们的音乐混合在一起, 十分高兴,接受着一切,惊人地适应于他们, 你进去,在你入口的门廊里。 到 了尽头,即将结束了。——作者。 ① 在一声再见的后面潜藏着下次见面时间好的丰富含意——对 , 发展、继续、不朽、变化,是自然与人类最主要的生活意义,并 切 事实和每一事实的绝对必要的条件。 圣诞贺词 (从一个北方星群寄给一个南方星群,1889—1890 年。) 欢迎啊,巴西兄弟——你那广袤的地带已作好准备;” 一只友爱的手——一个发自北方的微笑——一声和煦的即时祝 贺! (让未来去照顾它自己吧,在它发觉困难和阻碍的地方, 至于我们的,我们有的是现今的阵痛,民主的目的、信念和认 可;) 今天把我们伸出的臂膀和转向你的关注寄给你——把我们期待 的目光寄给你, 你自由的群体哟!你这辉煌灿烂的一个群体! 你很好地学会一个国家在天空大放光辉, (比十字架、比皇冠都更加晶莹,) 其顶点将是至高的人类。 冬天的声音 也有冬天的声音, 太阳照耀在群山上——许多来自远处的曲调, 从愉快的铁道列车传来的——从较近的田野、谷仓、住宅传来 的, 那低声细语的风——甚至沉默的庄稼,采摘的苹果,打下的谷 物, 儿童和妇女的声调——许多个农夫和连枷的有节奏的应和, 当中夹杂着一位老人喋喋不休的唠叨,别以为我们已经精疲力 竭了, 就凭这雪白的头发,我们还继续轻快地唱着! 一支薄暮的歌 黄昏时刻我独自久坐在摇曳的栎木火焰之旁, 冥想着许久以前的战争情景——关于无数被掩埋了而不知名的 士兵, 关于那些像空气和海水不留形迹、杳无反应的空白姓名, 那战斗结束后短暂的休止,那些阴沉的掩埋队,以及深深的土 沟, 沟中塞满了收集好的来自全美国南北东西各个地方的死者的尸 身, 他们来自林木茂密的缅因、新英格兰的农场、肥沃的宾夕法尼 亚、伊利诺伊、俄亥俄, 来自辽阔无边的西部、弗吉尼亚、南部、卡罗来纳、得克萨斯, (即使在无声摇曳的火焰下我这房里的阴影和半明半暗中, 我也又一次看见那些鱼贯前行的健壮的士兵出现了——我听到 军队有节奏的迈步行进;) 你们千百万未写下的姓名哟,——你们全体,整个战争留下的 阴暗遗产, 给你们一首专门的诗——那个长期疏忽了的职责的一次闪现— —你们那神秘的、奇怪地收集在这里的名单, 每个名字都由我从黑暗和死亡的灰烬中叫回, 从今以后将深深地、深深地留在我的心灵纪录里,直到未来许 多年, 你们那些无人知晓的姓氏,整个神秘的名册,无分南北, 都涂满爱的香膏,永远封存在这支黄昏的歌曲里面。 当那完全成熟了的诗人到来时 当那完全成熟了的诗人到来的时候, 高兴的大自然(圆圆的、冷淡的地球,连同它白日黑夜的全部 景象)高声说话了,它说,他是我的; 但是,骄傲、嫉妒而不妥协的灵魂也大声说,不,他是我一个 人的; ——于是那完全成熟了的诗人站在它们两个中间,拉着每一个 的手; 而且今天以至永远都这样站着,作为一个结合者、团结者,把 它们紧紧地拉着, 在使得他们两个和解之前,他永远也不会松手, 要全心全意地、愉快地将它们搀合。 奥西拉 (我在纽约布鲁克林几乎已长大成人的时候(1838 年当 中),遇到一个从卡罗来纳州墨尔特里要塞回来的美国 海军陆战队士兵,井同他长谈了几次——了解到下述事 件——奥西拉之死。后者是那时弗罗里达之战中一个年 青勇敢的森密诺尔人什头目——他被交给了我们的军 队,被监禁在墨尔特里要塞,后来因“过度优伤”而死 亡了。他十分厌恶自己的囚禁生活——尽管大夫和军官 们尽可能地宽容和照顾了他;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结 局:〕 当他死亡的时刻到来时, 他慢慢地从地铺上支起身子, 穿上他的衬衫和军服,戴上护腿,将皮带系在腰里, 要来朱砂(手里拿着镜子在照自己,) 涂红他的半边脸庞和头颈,手腕和手背, 将那把割头皮用的刀子小心地插在皮带内——然后躺下,休息 了一会, 又支起身来,斜倚着,微笑着,默默地向所有的人一一伸手告 别, 然后无力地倒下(紧紧地抓着他那战斧的柄把,) 而他的目光紧盯在妻子和小儿女身上,直到最后的一息: (这首短诗是为了纪念他的英名和去世。) ʲ 么那样喜欢看重告别人世时的最后话语、忠告和态度 一个来自死神的声音 (1889 年5 月31 日宾夕法尼亚州约翰斯敦洪水成灾。) 一个来自死神的声音,严肃而奇怪,以它那全部的气势和威力, 一次突然的无法形容的打击——城镇淹没了——人们成千地死 去, 那些自夸繁荣的工程、住宅、工厂、大街、铁桥、商品, 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可是有引导的生活还在继续前进, (这中间,在奔窜和混乱中,在荒凉的废墟里, 一个受难的妇女得救了——一个婴儿已安全地诞生!) 尽管我未经宣布而来,在恐怖和剧痛中, 在倾泻的洪水和火焰以及自然力的大规模摧毁中到来,(这个 声音多么严肃而陌生,) 我也是神的一位大臣。 是的,死神,我们对你低下头,遮着眼睛, 我们哀悼那些老人,那些被过早地拉向你的青年人,那些漂亮 的、强壮的、善良的、能干的, 那些家破人亡的,丈夫和妻子,那些在锻铁厂被吞没的锻工, 那些陷溺在茫茫洪水和泥泞中的死者, 那些成千地被收集到坟堆中和永远找不到也收集不来的成千的 尸身。 然后,在埋葬和悼念了死者之后, (对那些找到了的或没有找到的一样忠诚,都不忘记,既承担 过去,也在此引起新的默想,) 一天——一个小时,或转瞬即逝的片刻,—— 沉默地,顺从地,谦恭地,美国自己低下了头。 战争、死亡,像这样的洪水,美国哟, 请深深地纳入你骄做而强盛的心里。 甚至在我这样吟唱时,瞧!从死亡中,从污泥浊水中, 正在迅速开放的花朵,帮助,友爱,同情, 从西方和东方,从南方、北方和海外, 人类正以它激动的心和双手驰来进行人道的救援, 同时还从内部引起一番深思和教训。 你永远奔突的地球哟!穿过空间和大气! 你,包围着我们的水域! 你,贯穿于我们整个的生活与死亡中的,行动或睡眠中的! 你,渗透于它们全体的无形的法则, 你,在一切之中的,一切之上的,遍及一切而又在一切之下, 连续不断的! 你哟!你哟!生机充沛的、普遍的、无敌的、不眠而镇静的巨 大势力, 你将人类好像掌握在宽大的手中,如一个短命的玩具, 要是忘记了你,那会多么的不吉利啊! 因为我也忘记了,(给包住在这些进步、政治、文化、财富、 发明和文明的微小潜力的内部,) 忘记了承认你那沉默而一直在行使的权力,你巨大的自然力带 来的痛苦, 尽管我们游泳于其中,置身其上,每个人都被承载着在漂浮。 波斯人的一课 作为他的主要的最后一课,那胡须花白的苏非些, 在户外早晨的清新空气中, 在一个繁茂的波斯玫瑰园的斜坡上, 在一株古老的枝柯四张的栗子树下, 对他的年青教士和学生们宣讲。 “最后,我的孩子们,总括每句话,以及其余的每个部分, 阿拉是一切,一切,一切——普遍存在于每个生命和物体之中, 也许相隔了许多许多层次——可是阿拉,阿拉,阿拉仍在那里, 岿然不动。 “那走失者漂离了很远吗?那理由隐蔽得十分玄妙吗? 你要在整个世界不安的海底测量深度吗? 你想明白那种不满,那每个生命的有力鞭策和劝诱?那从未静 止过——从未完全消逝过的某种东西?每一粒种子的看不 见的需求? “那是每个原子中的核心冲动, (往往是无意识的,往往邪恶而腐败,) 要回到它的神圣的来源和出处,不管多远, 这在主体和客体上都同样潜藏着,毫无例外。” Щ 最后的话语并不是那种包含充沛的活力和平衡以及绝对的 平凡的事物 我歌唱平凡的事物; 健康多么便宜!高尚多么便宜! 禁欲,不撒谎,不贪吃、好色; 我歌唱自由,容忍,和野外的空气, (请从这里吸取最主要的教益——不要只从书本——不要只从 学校里,) 平常的白天和黑夜——平常的大地和海洋, 你的农场——你的工作,职业,生意, 底下那民主的智慧,如一切事物的坚实的地基。 “神圣完整的圆形目录” [星期日——今天午前上教堂。一位大学教授,牧师×× 博士给我们作了一次很好的讲道,我从中记住了上面那 几个字;但是牧师在他的“圆形目录”中从文字到精神 只包含了美的东西,而完全忽视了我下面所举的这 些:) 那凶暴的和黑暗的,那垂死的和害病的, 那无数(二十分之十九)卑下而邪恶,鄙陋而野蛮的东西, 那些疯子,牢狱里的犯人,那些极讨厌的、发臭的和恶毒的东 西, 毒液和污秽,蛇蝎、贪婪的鲨鱼、骗子、浪荡者; (那些卑劣可厌者在这大地的圆形设计中占居什么地位呢?) 蝾螈,在污泥浊水中爬行的东西,毒药, 寸草不生的土地,坏人,渣滓和丑恶的胡说。 海市蜃楼 (在内华达与两位老矿工的一次户外晚餐闲谈之后的逐字记述。) 比你所想象的还有更多、更奇怪的经验和情景; 反复多次,最多的是刚刚日落或即将日落的时分, 有时在春天,更多的是在夏季,完全晴朗的天气,看得十分清 楚, 或远或近的野营,城里拥挤的大街和商店的门面, (不管怎样解释——无论是否相信——那是真的,完完全全, 我这老伴也同样能告诉你——我们曾时常谈起,) 人和风景,动物,树林,色彩和线条,极为清晰,农场和家里 门前的庭院,两旁栽着黄杨的小道,角落里的丁香, 教堂里的婚礼,感恩节的会餐,外出多年归来的游子, 阴郁的出殡行列,戴着黑面纱的母亲和姑娘, 法庭上的审判,坐在受审席上的被告,陪审团和法官。竞争者, 会战,人群,桥梁,码头, 不时出现的满含忧戚或喜悦的脸, (此刻我就能认出他们来,假如我再看见的话) 我看就在天边靠右的高处, 或者显然是在山顶的左边。 《草叶集》的主旨 不是为了排除或限制,或者从多得可怕的群体中挑拣罪恶,(甚 至加以暴露,)、 但是要增加、熔合,使之完全,发展——并且歌颂那些不朽的 美好之物。 这支歌是傲慢的,包括它的语言和眼界, 为了跨越空间和时间的广大范围, 进化——累积——成长与代代嬗替。 从成熟的青年期开始,坚定不移地追求, 漫游着,注视着,戏弄着一切——战争,和平,白天黑夜都吸 收, 从来乃至一个小时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雄图, 此刻在贫病衰老之中我才来把它结束。 我歌唱生命,不过我也很关心死亡: 今天阴郁的死神跟踪着我的步履和我这坐着的形骸,并且已经 多年了—— 有时还逼近我,好像面对面地瞧着。 那些没有表达的 准敢这样说呢? 有了多少套故事,诗篇、歌唱家、戏剧, 骄矜的爱奥尼亚范的,印度的——荷马,莎士比亚——千秋万代 脚踪层迭的道路、领域, 那些闪耀着的一簇簇和一条条银河的星星——大自然收获的豆 类不 所有怀旧的(,) 情感、英雄、战争、爱、崇拜, 一切时代的那些落到了它们最深处的测锤, 所有人类的生命、嗓音、愿望、头脑——一切经验的表述; 有了无数长长短短的诗歌、一切语言和一切民族的珠玑之后, 仍然有些东西还没有在诗歌或书本中表达出来——有些东西还 在短缺, (谁知道呢?那些最好的可是还没有表达、还欠缺着的东西。) 范 围的最佳言语的样品。但是它们对于肯定和认可过去全部 不 同次序、事实、理论和信念,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作者原注。 那看得见的是壮丽的 那看得见的,那光,对我说来是壮丽的——天空和星辰是壮丽 的, 地球是壮丽的,永远持续的时间和空间是壮丽的, 它们的法则也是壮丽的,这样繁多,这样令人困惑,这样进化 不已; 但是我们的看不见的灵魂更壮丽得多,它包含着、赋予着所有 那些东西, 点亮了光线、天空和星星,钻探地球,航行大海, (所有那些都算什么呢,真的,如果没有你,不可见的灵魂? 如果没有你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灵魂哟!你比它们更发达,更巨大,更令人困惑莫解, 更为多种多样——更加持续不息。 看不见的蓓蕾 看不见的蓓蕾,无限的,掩蔽得很好的, 在冰雪底下,在黑暗之中,在每一平方或立方英寸里面, 幼芽状的,精致的,饰着柔嫩的花边,极其微小,还没有诞生, 像子宫里的胎婴,潜伏着,包封着,很严实,正在睡眠; 它们成十亿地,成千兆地,正在等待, (在地球上,在海洋里,在宇宙中,在诸天的星星间,) 缓缓地推进,可靠地向前,永远在形成, 而且有更多的在后面等着,愈来愈多,永远永远。 再见了,我的幻想! 再见了,我的幻想! 别了,亲爱的伴侣,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