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期

类别:其他 作者:朱自清字数:1466更新时间:23/03/02 14:32:07
  赠  言   一个大学生的毕业之感是和中小学生不同的。他若不入研究院或留学,这便是学校生活的最后了。他高兴,为的已满足了家庭的愿望而成为堂堂的一个人。但也发愁,为的此后生活要大大地改变了,而且往往是不能预料的改变。在现下的中国尤其如此。一面想到就要走出天真的和平的园地而踏进五花八门的新世界去,也不免有些依恋彷徨。这种甜里带着苦味,或说苦里带着甜味,大学毕业诸君也许多多少少感染着吧。   然而这种欣慰与感伤都是因袭的,无谓的。“堂堂的一个人”若只知道“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或只知道自得其乐,那是没多大意义的。至于低徊留连于不能倒流的年光,更是白费工夫。我们要冷静地看清自己前面的路。毕业在大学生是个献身的好机会。他在大学里造成了自己,这时候该活泼泼地跳进社会里去,施展起他的身手。在这国家多难之期,更该沉着地挺身前进,决无躲避徘徊之理。他或做自己职务,或做救国工作,或从小处下手,或从大处着眼,只要卖力气干都好。但单枪匹马也许只能守成;而且旧势力好像大漩涡,一个不小心便会滚下去。真正的力量还得大伙儿。   清华毕业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大伙儿同心协力,也许能开些新风气。有人说清华大学毕业生犯两种毛病:一是率真,二是瞧不起人。率真决不是毛病。所谓世故,实在太繁碎。处处顾忌,只能敷敷衍衍过日子;整日兜圈儿,别想向前走一步。这样最糟蹋人的精力,社会之所以老朽昏庸者以此。现在我们正需要一班率真的青年人,生力军,打开这个僵局。至于瞧不起人,也有几等。年轻人学了些本事,不觉沾沾自喜是一等。看见别人做事不认真,不切实,忍不住现点颜色,说点话,是一等。这些似乎都还情有可原。若单凭了“清华”的名字,那却不行;但相信这是不会有的。   1933年3月作   原载于1933年《清华大学年刊》   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乡下去,小路上,石桥边,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他们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