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法可想好汉低头 有命能拼贱人吐气(2
类别:
其他
作者:
张恨水字数:2275更新时间:23/03/02 14:28:50
二春闪在旁边站着,红了脸将头一扭,因笑道:“你看,你们怕事,打算逃到上海去,把我抛在家里,我有什么能耐来对付那姓杨的这班人?”唐大嫂道:“你怕什么?你又没在外头露过面,也没人知道你是唐二春。无缘无故,更不会和你为难了。”大狗没有理会她母女的话,向亦进道:“你洗脸罢,这是二小姐敬客的意思,我不用牙刷,手指头裹上手巾角,就是自造的牙刷。”二春到没有法解释自己只预备一份漱洗用具的意思何在,捡拢桌上几只茶杯,低头走了。这里徐王漱洗之后,随着赵胖子刘麻子也来了,赵胖子在天井那边就摇着头,刘麻子拿了一方大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红了脸道:“鹿嬷的,在南京土生土长,没有想到有今天,刚才由正义报馆门口经过,看到一大群不三不四的人,拥进去打报馆,这家报馆向来很公道,什么有力量的人,也对他客气,不想现在也挨打了。”唐大嫂道:“我们自己的事都没有法子解决呢,不去管这些闲事。”赵胖子将肉泡眼连连映上几下,将右手搔了褪,嘴里吸上一口气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打报馆的这班人,也就是叫小春倒好的那班人。他们到了这里,无所不为,捧他就有饭吃,不捧他的就要砸饭碗。”唐大嫂道“为什么就一没有人和他拼一拼呢?他们全是八臂哪吒吗?”大狗笑道:“唐家妈,我又要夸句海口了!怎么没有人和他拼一拼呢?我就敢!他找的那些人,不是力气不够,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落得跟丁他摇旗呐喊,讨一碗不要脸的饭吃。我王大狗,不怕死,也没有什么顾忌,我有我的本领弄钱,不用得捧他的场,你想我为什么不敢和他拼!”赵胖子把脸一偏,哼了一声,刘麻子翻了眼,左手卷了右手的袖子,冷笑道:“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是一副什么鬼相?”大狗很从容的向刘麻子点了一个头,笑答道:“刘老板,你不要性急,让我慢慢的告诉你,我不用照镜子,我知道我是一条狗命,我知道我是一副贼骨。可是那有贵命的人,有仙骨的人,尽管满口忠肝义胆,实在是树叶子落下来都怕打破头。为什么呢?他怕引起芝麻大的祸事,会坏了他的妻财子禄。人家打他两个耳光,就让人家打他两个耳光,人家踢他两脚,就让人家踢他两脚。为了是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王大狗今天有饭今天吃,明天的饭在哪里,我根本不用打算,有什么一日之忧,百日之忧,他要找着了我,我把他拼倒了,那我是加倍的挣钱,拼不倒他,我这贼骨头,根本不值钱,也不算回事。刘老板,你叫我照镜子,对的,我不照镜子,我就没有这大的胆子。”亦进皱了眉道:“你闭了你那臭嘴罢。唐家妈家里,正是有事的时候,哪个有工夫,听你这些闲话。”大狗道:“也并不是闲话,唐家妈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卖命。”唐大嫂对刘麻子赵胖子朱三毛各各看了一眼,然后回转脸来向亦进微笑道:“不要嫌他多嘴,自从有了事情以来,请了许多人设法子,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痛快的话!这年月平常会要嘴劲的倒不算为奇,事到临头,还能耍嘴劲的,这才是本领。”刘赵朱听了这话,仿佛是挨了一个嘴巴子,正透着有点不好意思,在天井里却有人叫了一声:“小春在家吗?”
亦进看时,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穿元青绸夹袍,圆胖的脸儿,间杂了一些酒刺,厚厚的嘴唇皮子,向外撅着,把嘴巴周围的胡桩子,修刮得精光。那么一个中等胖子,总穿有八寸的腰身,下面却穿了长脚淡青湖绉裤子,花丝袜,配一双窄小的青缎子浅口鞋,透着倒有点女性美。这倒看不出来,是哪一路角色?唐大嫂忽然哟了一声,起身道:“石先生来了,怎么有空得来呢?”这一句石先生,把亦进提醒了,他叫石效梅,是一个四五等会务员,因为在南京玩票,唱得一套好梅腔梅调,人家都叫他南京梅兰芳,也就因为他票友有名,小春拜他为师,学两句梅调。心里也就想着,既叫南京梅兰芳,必定是个美男子,倒不想是这样一个痴肥人物。他走到堂屋里,取下帽子,露出向后一把梳的油光乌亮头发,透出来一阵香气,他对着大家看了一眼,因道:“这都是邻居吗?”唐大嫂道:“小春闹了乱子了,石先生应该知道吧?这都是我请来想法子的。”石效梅道:“我昨天就听到说了,咳,你母女二人的交际手腕,我是很知道的,无论到哪里也说得过去,怎么偏偏遇到这么一位魔星呢?”说时,小春也出来了,穿了一件旧淡蓝竹布长衫,脸上不抹一些脂粉,无精带采的,对他点着头,叫了一声老师。石效梅倒不谦让,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向小春招招手,指着下面这椅子叫她坐下,因低声道:“你真要提防一二,听说他那边,要拿一封公事来,带了你去检验,名说是检验身体,其实是要把你关在一个地方,到了那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逃脱他的罗网呢?他有公事,而且是你不能不去。”小春听说,脸色立刻变青了,眼圈儿一红道:“他们是强盗吗?就这样欺侮人!”说着,两行眼泪,顺了脸盘儿直流下来,唐大嫂道:“你看,说得好好的,哭些什么?哭也了不了事!”说着,把衣袋里放的一条大手绢,掷到小眷怀里,靠近石效梅站着,弯了腰低声道:“他们出主意,叫我走,我想带小眷到上海去,躲开一下也好,只是多少时候能回来呢?我正踌躇着。”石效梅将手上拿了的帽子在茶几上一放,突然站起来,两手一拍道:“我也正是这样的想着,你们有这个打算就更好了。事不宜迟,吃了午饭就走。我想着,今天小春再要请假不上台,明灭上个,他们就要出花样的,小春的意思怎么样?”小春擦着眼泪道:“我为什么不赞成呢?我到上海去,可以另找出路,免得在这里受人家的冤枉气。”效梅笑道:“到上海去,倒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不过要造成在南京这样一个局面,可不容易呵!”徐亦进站在一边望着,先是微微的笑,然后走上前,沉着脸道:“我该说一句了,唐家妈,大家没想到姓杨的是从上海来的吗?”这句话却引得大一家又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