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陆小曼(1931年4月27日)
类别:
其他
作者:
徐志摩字数:9435更新时间:23/03/02 14:25:06
眉爱:我昨夜痧气,今日浑身酸痛;胸口扭塞,如有大石压住,四肢瘫软无力。适才得你信颇喜,及拆看,更增愁闷。你责备我,我相当的忍受。但你信上也有冤我的话,再加我这边的情形,你也有所不知。我家欺你,即是欺我:这是事实。我不能护我的爱妻,且不能护我自己,我也懊懑得无话可说。再加不公道的来源,即是自家的父亲,我那晚顶撞了几句,他便到灵前去放声大哭,外厅上朋友都进来劝不住,好容易上了床,还是唉声叹气的不睡。我自从那晚起,脸上即显得极分明,人人看得出。除非人家叫我,才回话连爸爸我也没有自动开过口。这在现在情势下,我又无人商量,电话上又说不分明,又是在热孝里,我为母亲关系,实在不能立即便有坚决表示:这你该原谅。至于我们这次的受欺压,(你真不知道大殓那天,我一整天的绞肠的难受。)我虽懦顺,决不能就此罢休但我却要你和我靠在一边,我们要争气,也得两人同心合力的来。我们非得出这口气,小发作是无谓的。别看我脾气好,到了僵的时候,我也可以僵到底的。并且现在母亲已不在。我这份家,我已经一无依恋。父亲爱幼仪,自有她去孝顺,再用不到我。这次拒绝你,便是间接离绝我,我们非得出这口气。所以第一你要明白,不可过分责怪我。自己保养身体,加倍用功。我们还有不少基本事情,得相互同心的商量,千万不可过于懊恼,以致成病,千万千万!至于你说我通同他人来欺你,这话我要叫冤。上星六我回家,同行只有阿欢和惺堂。他们还是在北站上车的。我问阿欢,他娘在哪里?他说在沧洲旅馆,硖石不去。那晚上母亲万分危险,我一到即蹲在床里,靠着她,直到第二天下午幼仪才来。(我后来知道是爸爸连去电话催来的。)我为你的事,从北方一回来,就对父亲说。母亲的话,我已对你说过。父亲的口气,十分坚决,竟表示你若来他即走。随后我说得也硬。他(那天去上海)又说,等他上海回来再说,所以我一到上海,心里十分难受,即请你出来说话,不想你倒真肯做人,竟肯去父处准备受冷肩膀。我那时心里十分感爱你的明大体。其实那晚如果见了面,也许可以讲通(父亲本是吃软不吃硬的)。不幸又未相逢。连着我的脚又坏得寸步难移。因而下一天出门的机会也就没有。等到星期六上午父亲从硖石来电话,说母亲又病重,要我带惺堂立即回去,我即问小曼同来怎样?他说“且缓,你先安慰几句吧!”所以眉眉,你看,我的难才是难。以前我何尝不是夹在父母妻子中间做人难,但我总想拉拢,感情要紧。有时在父母面上你不很用心,我也有些难过。但这一次你的心肠和态度是十分真纯而且坦白,这错我完全派在父亲一边。只是说来说去,碍于母丧,立时总不能发作。目前没有别的,只能再忍。我大约早到五月四日,迟至五月五日即到上海,那时你我连同娘一起商量一个办法,多可要出这一口气。同时你若能想到什么办法,最好先告知我,我们可以及早计算。我在此仅有机会向沈舅及许姨两处说过。好在到最后,一枝笔总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父亲这样偏袒,能有什么好结果?谁能得什么好处?人的倔强性往往造成不必要的悲惨。现在竟到我们头上了,真可叹!但无论如何,你得硬起心肠,先把此事放在一边,尤要不可过分责怪我。因为你我相爱,又同时受侮,若再你我间发生裂痕,那不真的中了他人之计了吗?
这点,你聪明人仔细想想,不可过分感情作用,记好了。娘听了我,想也一定赞同我的意见的。我仍旧向你我惟一的爱妻希冀安慰。
汝摩 二十七日
致陆小曼(1931年5月12日)
眉眉我爱:你又犯老毛病了,不写信。现在北京上海间有飞机信,当天可到。我离家已一星期,你如何一字未来,你不知道我出门人无时不惦着家念着你吗?我这几日苦极了,忙是一件事,身体又不大好。一路来受了凉,就此咳,出痰甚多。前两晚简直呛得不停,不能睡;胡家一家子都让我咳醒了。我吃很多梨,胡太太又做金银花、贝母等药给我吃,昨晚稍好些。今日天雨,忽然变凉。我出门时是大太阳,北大下课到奚若家中饭时,冻得直抖。恐怕今晚又不得安宁。我那封英文信好像寄航空的,到了没有?那一晚我有些发疯,所以写信也有些疯头疯脑的,你可不许把信随手丢。我想到你那乱,我就没有勇气写好信给你。前三年我去欧美印度时,那九十多封信都到哪里去了?那是我周游的惟一成绩,如今亦散失无存,你总得改良改良脾气才好。我的太太,否则将来竟许连老爷都会被你放丢了的。你难道我走了一点也不想我?现在弄到我和你在一起倒是例外,你一天就是吃,从起身到上床,到合眼,就是吃。也许你想芒果或是想外国白果倒要比想老爷更亲热更急。老爷是一只牛,他的惟一用处是做工赚钱,——也有些可怜:牛这两星期不但要上课还得补课,夜晚又不得睡!心里也不舒泰。天时再一坏,竟可怜是一肚子的灰了!太太!你忍心字儿都不寄一个来?大概你们到杭州去了,恕我不能奉陪,希望天时好,但终得早起一些才赶得上阳光。北京花事极阑珊,明后天许陪歆海他们去明陵长城,但也许不去。娘身体可好?甚念!这回要等你来信再写了。
照片一包,已找到,在小箱中。
摩 星四
致陆小曼(1931年5月16日)
爱妻:昨天大群人出城去玩。歆海一双,奚若一双,先到玉泉。泉水真好,水底的草叫人爱死。那样的翡翠才是无价之宝。还有的活的珍珠泉水,一颗颗从水底浮起,不由得看的人也觉得心泉里有灵珠浮起。次到香山,看访徽音,养了两月,得了三磅,脸倒叫阳光逼黑不少,充印度美人可不乔装。归途上大家讨论夫妻。人人说到你,你不觉得耳根红热吗?他们都说我脾气太好了,害得你如此这般。我口里不说,心里我曼总有逞强的一天,他们是无家不冒烟,这一点我俩最占光,也不安烟囱,更不说烟,这回我要正式请你陪我到北京来,至少过半个夏。但不知你肯不肯赏脸?景任十分疼你,因此格外怪我,说我老爷怎的不做主。话说回来,我家烟虽不外冒,恰反向里咽,那不是更糟糕更缠牵?你这回西湖去,若再不带回一些成绩,我替你有些难乎为颜,奋发点儿吧,我的小甜娘!也是可怜我们,怎好不顺从一二?我方才看到一首劝孝词,意十分垦切,我看了,有些眼酸,因此抄一份给你,相期彼此共勉。
蒋家房子事,已向小蝶谈过否?何无回音?我们此后用钱更应仔细。蔗青那里我有些愁,过节时怕又得淹蹇,相差不过一月,及早打点为是。
娘一人守家多可怜,但我希望你游西湖心快活。身体强健。
你的摩 五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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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陆小曼(1931年5月25日)
宝贝:你自杭自沪来信均到,甚慰。我定星一(即二十五)下午离平,星三晚十时可到沪。(或迟一班车到亦难说,叫阿根十时即去不误。)次日星四(二十八)一早七时或迟至九时车去硖石,因为即是老太爷寿辰。再隔两天,即是开吊,你得累乏几天。最好我到那晚,到即能睡,稍得憩息,也是好的。我这几天累得不成话,一切面谈!
请电话通知洵美,二十七晚我家有事交代,请别忘。
汝摩
致陆小曼(1931年5月29日)
眉爱:昨晚到家中,设有暖寿素筵。外客极少,高炳文却在老屋里。老小男女全来拜寿。新屋客有蒋姑母及诸弟妹,何玉哥、辰嫂、娟哥等。十一时起斋佛,伯父亦搀扶上楼(佛台设楼中间),颇热闹。我打了几圈牌,三时后上床。我睡东厢自己床,有罗纱帐一睡竟对时,此时(四时)方始下楼。你回家须买些送人食品,不须贵重。行前(后天即阴历十四)先行电知。三时十五分车,我自会到站相候。侍儿带谁?此间一切当可舒服。余话用电时再说。
娘请安。
摩 摩 十三日
致陆小曼(1931年6月14日)
我至爱的老婆:先说几件事,再报告来平后行踪等情。第一、文伯怎么样了?我盼着你来信,他三弟想已见过。病情究有甚关系否?药店里有一种叫因陈,可煮当水喝,甚利于黄病。仲安确行,医治不少黄。他现在北平,伺侯副帅。他回沪定为他调理如何?只是他是无家之人。吃中药极不便,梦绿家或我家能否代煎?盼即来信。
第二是钱的问题,我是焦急得睡不着。现在第一盼望节前发薪,但即节前有,寄到上海,定在节后。而二百六十元期转眼即到,家用开出支票,连两个月房钱亦在三百元以上,节还不算。我不知如何弥补得来?借钱又无处开口。我这里也有些书钱、车钱、赏钱,少不了一百元。真的踌躇极了。本想有外快来帮助,不幸目前无一事成功,一切飘在云中,如何是好?钱是真可恶,来时不易,去时太易。我自阳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费等等不算,单就付银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节上如再寄四百五十元,正合二千五百元,而到六月底还只有四个月,如连公债果能抵得四百元,那就有三千元光景,按五百元一月,应该尽有付余,但内中不幸又夹有债项。你上节的三百元,我这节的二百六十,就去了五百六十元,结果拮据得手足维艰。此后又已与老家说绝,缓急无可通融。我想想,我们夫妻俩真是醒起才是!若再因循,真不是道理。再说我原许你家用及特用每月以五百元为度。我本意教书而外,有翻译方面二百可恃,两样合起,平均想近六百,总还易于维持。不想此半年各事颠倒,母亲去世,我奔波往返,如同风裹篷帆。身不定,心亦不定。莎士比亚更如何译得?结果仅有学校方面五百多,而第一个月又被扣了一半,眉眉我亲爱的,你想我在这情形下,张罗得苦不苦?同时你那里又似乎连五百都还不够用似的,那叫我怎么办?我想好好和你商量,想一长久办法。省得拔脚窝脚,老是不得干净。家用方面,一是(屋子),二是(车子),三是(厨房):这三样都可以节省。照我想一切家用此后非节到每月四百,总是为难。眉眉,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余钱,也决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当然梦想不到积钱,惟一希冀即是少债,债是一件degrading and humiliating thing。眉,你得知道有时竟连最好朋友都会因此伤到感情的,我怕极了的。
写至此,上沅夫妇来打了岔,一岔真岔到下午六时。时间真是不够支配。你我是天成的一对,都是不懂得经济,尤其是时间经济。关于家务的节省,你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根本解决车屋厨房才是。我是星四午前到的,午后出门。第一看奚若,第二看丽琳叔华。叔华长胖了好些,说是个有孩子的母亲,可以相信了,孩子更胖。也好玩,不怕我,我抱她半天。我近来也颇爱孩子,有伶俐相的,我真爱。我们自家不知哪天有那福气,做爸妈抱孩子的福气。听其自然是不成的,我们都得想法,我不知你肯不肯。我想你如果肯为孩子牺牲一些,努力戒了烟,省得下来的是大烟里。哪怕孩子长成到某种程度,你再吃。你想我们要有,也真是时候了。现在阿欢已完全与我不相干的了。至少我们女儿也得有一个,不是?这你也得想想。
星四下午又见杨今甫,听了不少关于□□(俞珊)的话(原文此处为“□”)。好一位小姐,差些一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原文此处为“□”)梁实秋也有不少丑态,想起来还算咱们漏脸,至少不曾闹什么话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北京最大的是清华问题,闹得人人都头昏。奚若今天走,做代表到南京,他许去上海来看你,你得约洵美请他玩玩他太太也闹着要离家独立谋生去,你可以问问他。
星五午刻,我和罗隆基同出城。先在燕京,叔华亦在,从文亦在。我们同去香山看徽音,她还是不见好,新近又发了十天烧,人颇疲乏。孩子倒极俊,可爱得很,眼珠是林家的,脸盘是梁家的。昨在女大,中午叔华请吃鲥鱼蜜酒,饭后谈了不少话,吃茶。有不少客来,有Rose,熊光着脚不穿袜子,海也不回来了,流浪在南方已有十个月,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亦似乎满不在意,真怪。昨晚与李大头在公园。又去市场看王泊生戏,唱逍遥津,大气磅礴,只是有气少韵。座不甚佳,亦因配角大乏之故。今晚唱探母,公主为一民国大学生,唱还对付,貌不佳,他想搭小翠花,如成,倒有希望叫座。此见下海亦不易。说起你们戏唱,现在我亦无所谓了。你高兴,只有俦伴合式,你想唱无妨,但得顾住身体。此地也有捧雪艳琴的,有人要请你做文章。昨天我不好受,头腹都不适。冰淇淋吃太多了。今天上午余家来,午刻在莎菲家,有叔华、冰心、今甫、性仁等,今晚上沅请客,应酬真厌人,但又不能不去。
说你的画,叔华说原卷太差,说你该看看好些的作品。老金,丽琳张大了眼,他们说孩子是真聪明,这样聪明是糟了可惜。他们总以为在上海是极糟,已往确是糟,你得争气,打出一条路来,一鸣惊人才是。老邓看了颇夸,他拿付裱,裱好他先给题,杏佛也答应题,你非得加倍用功小心,光娘的信到了,照办就是。请知照一声,虞裳一二五元送来否?也问一声告我。我要走了,你得勤写信。乖!
你的摩 十四日
致陆小曼(1931年6月16日)
眉爱:昨天在Rose家见三伯母,她又骂我不搬你来;骂得词严义正,我简直无言答对!离家已一星期,你还无信,你忙些什么?文伯怎样了?此地朋友都极关切,如能行动,赶快北来,根本调理为是。奚若已到南京,或去上海看他。节前盼能得到薪水,一有即寄银行。
我家真算糊涂,我的衣服一共能有几件。此来两件单哔叽都不在箱内!天又热,我只有一件白大褂,此地做又无钱,还有那件羽纱,你说染了再做的,做了没有!
我要洵美(姜黄的)那样的做一件,还有那疋夏布做两件大褂,余下有多,做衫裤,都得赶快做。你自己老爷的衣服,劳驾得照管一下。我又无人可商量的。做好立即寄来等穿,你们想必又有忙唱,唱是也得到北京来的。昨晚我看几家小姐演戏,北京是演戏的地方,上海不行的,那有什么法子!
今晚在北海,有金甫、老邓,叔华、性仁。风光的美不可言喻。星光下的树你见过没有?还有夜莺;但此类话你是不要听的,我说也徒然。硖石有无消息,前天那飞信是否隔一天到?你身体如何?在念。
摩 六月十六日
致陆小曼(1931年6月25日)
眉眉至爱:第三函今晨送到。前信来后,颇愁你身体不好,怕又为唱戏累坏。本想去电阻止你的,但日子已过。今见信,知道你居然硬撑了过去,可喜之至!好不好是不成问题,不出别的花样已是万幸。这回你知道了吧?每天,贪吃杨梅荔枝,竟连嗓子都给吃扁了,一向擅长的戏也唱得不是味儿了。以后还不听听话?凡事总得有个节制,不可太任性。你年近三十,究已不是孩子。此后更当谨细为是!目前你说你立志要学好一门画,再见从前朋友,这是你傲气地方,我也懂得,而且同情。只是既然你专心而且诚意学画,那就非得取法乎上,第一得眼界高而宽。上海地方气魄终究有限。端午老兄家的珍品恐怕靠不住的居多。我说了,他也许有气这回带来的画,我也不曾打开看。此地叔存他们看见,都打哈哈!笑得我脸红。尤其他那别出心裁的装潢,更叫他们摇头。你临的那幅画也不见得高明。不过此次自然是我说明是为骗外国人的也是我太托大。事实上,北京几个外国朋友看中国东西就够刁的,画当然全部带回。娘的东西如要全部收回,亦可请来信提及,当照办!他们看来,就只一个玉瓶,一两件瓷还可以,别的都无多希望。少麻烦也好,我是不敢再瞎起劲的了!
再说到你学画,你实在应得到北京来才是正理。一个故宫就够你长年揣摹。眼界不高,腕下是不能有神的,凭你的聪明,决不是临摹就算完事,就说在上海,你也得想法去多看佳品。手固然要勤,脑子也得常转动,才能有趣味发生。说回来,你恋土重迁是真的。不过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当然也只能顺从你;但我既然决定在北大做教授,上海现时的排场我实在担负不起。夏间一定得想法布置。你也得原谅我。我一人在此,亦未尝不无聊,只是无从诉说。人家都是团圆的了,淑华已得到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别的人更不必说常年常日不分离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说是我甘愿离南,我只说是你不肯随我北来,结果大家都不得痛快。但要彼此迁就的话,我已在上海迁就了这多年,再下去实在太危险所以不得不猛省,我是无法勉强你的;我要你来,你不肯来,我有甚么法想?明知勉强的事是不彻底的,所以看情形,恐怕只能各是其是。只是你不来,我全部收入,管上海家尚虑不足。自己一人在此,决无希望独立门户。胡家虽然待我极好,我不能不感到寄人篱下,我真也不知怎样想才好!
我月内决不能动身,说实话,来回票都卖了垫用。这一时借钱度日。我在托歆海替我设法飞回。不是我乐意冒险,实在是为省钱。况且欧亚航空是极稳妥的,你不必过虑。
说到衣服,真奇怪了。箱子是我随身带的,娘亲手理的满满的,到北京才打开,大褂只有两件:一件新的白羽纱;一件旧的厚蓝哔叽。人和那件方格和拆夹做单的那件条子都不在箱内,不在上海家里在哪里?准是荷贞糊涂,又不知乱塞到哪里去了!
如果牯岭已有房子,那我们准定去。你那里着手准备,我一回上海就去。只是钱又怎么办?说起你那公债到底押得多少?何以始终不提?
你要东西,吃的用的,都得一一告知我。否则我怕我是笨得于此道一无主意!
你的画已经裱好,很神气的一大卷。方才在公园,王梦白、杨仲子诸法家见我挟着卷子,问是什么精品?我先请老乡题,此外你要谁题,可点品,适之,要否?
我这人大约一生就为朋友忙!来此两星期,说也惭愧,除了考试改卷算是天大正事,此外都是朋友,永远是朋友。杨振声帮了我不少时间,淑华、从文又忙了我不少时间,通伯、思成又是,蔡先生、钱昌照(次长)来,又得忙配享,还有洋鬼子!说起我此来,舞不曾跳,窑子倒去过一次,是老邓硬拉去的,再不去了,你放心!
杏子好吃,昨天自己爬树,采了吃,树头鲜,才叫美!
你务必早些睡,我回来时再不想熬天亮!我今晚特别想你,孩子,你得保重才是。
你的亲摩 六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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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陆小曼(1931年7月4日)
爱眉:你昨天的信更见你的气愤,结果你也把我气病了。我愁得如同见鬼。昨晚整宵不得睡,乖!你再不能和我生气,我近几日来已为家事气得肝火常旺一来就心烦意躁,这是我素来没有的现象。在这大热天,处境已然不顺,彼此再要生气,气成了病,哪有什么趣味?去年夏天我病了有三星期,今年再不能病了。你第一不可生气,你是更气不动,我的愁大半是为你在愁,只要你说一句达观话,说不生我气,我心里就可舒服。
乖!至少让我们俩心平意和的过日子,老话说得好,逆来要顺受。我们今年运道似乎格外不佳。我们更当谨慎,别带坏了感情和身体。我先几信也无非说几句牢骚话,你又何必认真,我历年还不是处处依顺着你的。我也只求你身体好,那是最要紧的。其次,你能安心做些工作,现在好在你已在画一门寻得门径,我何尝不愿你竿头日进,你能成名,不论哪一项都是我的荣耀。即如此次我带了你的卷子到处给人看,有人夸,我心里就喜,还不是吗?一切等我到上海再定夺。天无绝人之路,我也这么想,我计算到上海怕得要七月十三四,因为亚东等我一篇醒世姻缘的序,有一百元酬报,我也已答应,不能不赶成,还有另一篇文章也得这几天赶好。
文伯事我有一函怪你,也错怪了。慰慈去传了话。吓得文伯长篇累牍的来说你对他一番好意的感激话。适之请他来住,我现在住的是西楼。
老金他们七月二十离北平,他们极抱憾,行前不能见你。小叶婚事才过,陈雪屏后天又要结婚,我又得相当帮忙。上函问向少蝶帮借五百成否?
竞处如何?至念,我要你这样来电,好叫我安心(北平电报挂号)。“董胡摩慰即回眉”七个字,化大洋七毛耳。祝你好。
摩亲吻 四日
致陆小曼(1931年7月8日)
爱妻小眉:真糟,你化了三角一分的飞快,走了整六天才到。想是航空铁轨全叫大水冲昏了,别的倒不管,只是苦了我这几天候信的着急!
我昨函已详说一切,我真的恨不得今天此时已到你的怀抱——说起咱们久别见面,也该有相当表示,你老是那坐着躺着不起身,我枉然每回想张开胳膊来抱你亲你,一进家门,总是扫兴。我这次回来,咱们来个洋腔,抱抱亲亲何如?这本是人情,你别老是说那是湘眉一种人才做得出,就算给我一点满足,我先给你商量成不成?我到家时刻,你可以知道,我即不想你到站接我,至少我亦人情的希望,在你容颜表情上看得出对我一种相当的热意。
更好是屋子里没有别人,彼此不致感受拘束,况且你又何尝是没有表情的人?你不记得我们的“翡冷翠的一夜”在松树七号墙角里亲别的时候?我就不懂何以做了夫妻,形迹反而得往疏里去!那是一个错误。我有相当感情的精力,你不全盘承受,难道叫我用凉水自浇身?我钱还不曾领到,我能如愿的话,可以带回近八百元,垫银行空尚勉强,本月用费仍悬空,怎好?
我遵命不飞,已定十二快车,十四晚可到上海,记好了!连日大雨,全城变湖,大门都出不去。明日如晴,先发一电安慰你。乖!我只要你自珍自爱,我希望到家见到你一些欢容,那别的困难就不难解决,请即电知文伯、慰慈,盼能见到!娘好否?至念!
你的鞋花已买,水果怕不成。我在狠命写醒世姻缘序,但笔是秃定的了,怎样好?
诗倒做了几首,北大招考,尚得帮忙。
老金、丽琳想你送画,他们二十走,即寄尚可及。
杨宗翰(字伯屏)也求你画扇。
你的亲摩七月八日
致陆小曼(1931年10月1日)
宝贝:一转眼又是三天。西林今日到沪,他说一到即去我家。水果恐已不成模样,但也是一点意思,文伯去时你有石榴吃了。他在想带些什么别致东西给你。你如想什么,快来信,尚来得及。你就要给适之写信,他今日已南下,日内可到沪。他说一定去看你。你得客气些,老朋友总是老朋友,感情总是值得保存的。你说对不?少蝶处五百两,再不可少,否则更僵,原来他信上也说两,好在他不在这“两”元的区别,而于我们却有分寸;可老实对他说,但我盼望这信到时,他已为我付银行,请你写个条子叫老何持去兴业(静安寺路)银行,向锡璜,问他我们账上欠多少?你再告诉我,已开出节账,到哪天为止,共多少?连同本月的房钱一共若干?还有少蝶那笔钱也得算上,如此家用到十月底尚须归清多少,我得有个数。账再来设法弥补。你知道我一连三月,共须扣去三百元,大雨那时共三百元,现在也是无期搁浅,真是不了,你爱我,在这窘迫时能替我省,我真感谢。我但求立得直,以后即要借钱也没有路了,千万小心。我这几天上课应酬颇忙。我来说给你听:星一晚上有四个饭局之多。南城、北城、东城都有,奔煞人,星二徽音山上下来。同吃中饭,她已经胖到九十八磅,你说要不要静养,我说你也得到山上去静养,才能真的走上健康的路,上海是没办法的,我看样子,徽音又快有宝宝了。
星二晚,适之家饯西林行,我冻病了,昨天又是一早上课,饭后王叔鲁约去看房子,在什方院,我和慰慈同去。房子倒是全地板,又有澡间;但院子太小,恐不适宜,我们想不要,并且你若一时不来。我这里另开门户,更增费用,也不是道理。关了房子,去协和,看奚若。他的脚病又发作了,不能动,又得住院两星期,可怜!晚上,□□(原文此处为“□”,下同)等在春华楼为适之饯行。请了三四个姑娘来,饭后被拉到胡同,对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但□□说有他不妨事,□□病后性欲大强,他在老相好鹣鹣外又和一个红弟老七生了关系。昨晚见了,肉感颇富。她和老三是一个班子,两雌争□□。醋气勃勃,甚为好看,今天又是一早上课,下午睡了一晌。五点送适之走,与杨亮功、慰慈去正阳楼吃蟹,吃烤羊肉,八时又去德国府吃饭不想洋鬼子也会逛胡同,他们都说中国姑娘好。乖,你放心!我决不沾花惹草。女人我也见得多,谁也没有我的爱妻好。这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每天每夜都想你。一晚我做梦,飞机回家,一直飞进你的房,一直飞上你的床,小鸟儿就进了窠也,美极!可惜是梦,想想我们少年夫妻分离两地,实在是不对。但上海决不是我们住的地方。我始终希望你能搬来共同享些闲福。北京真是太美了。你何必沾恋上海呢?大雨的事弄得极糟他到后,师大无薪可发,他就发脾气,不上课,退还聘书。他可不知道这并非亏待他一人,除了北大基金教授每月领薪,此外人人都得耐心等。今天我劝了他半天,他才答应上一星期的课;因为他如其完全不上课,那他最初领的二百元都得还,那不是更糟;他现住欧美同学会,你来个信劝劝他,好不好?中国那比得外国,万事都得将就一些。你说是不是?奚若太太一件衣料,你得补来,托适之带,不要忘记了,她在盼望的。再有上月水电,我确是开了,老何上来,从笔筒下拿去了;我走的那天或是上一天,怎说没有。老太爷有回信没有?我明天去燕京看君劢。我要睡了,乖乖!
我亲吻你的香肌。
你的“愚夫”摩摩 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