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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其他 作者:穆时英字数:1338更新时间:23/03/02 14:21:54
她唱一句,我心抽一下。我越难受,她越唱得起劲,她越唱得高兴,我 越难过。这当儿一阵北风刮过来,那个男的抖擞了一下,弦线断了。 “唉,老了,不中用了!”那个女的也唉声叹气的不唱了。他们都怔在 那儿,街灯的青光正照在脸上——你说这模样儿我怎么瞧得下去。不愁死人 吗?我跑了,我跑到拐角上烟纸店那儿买了包烟卷儿抽。从那天起,我算爱 上了烟卷儿啦。我少不得鼻子眼儿就少不得烟卷儿。 “老子?滚你妈的!妈!也滚!玉姐儿?滚你妈的小娼妇!老子爱你? 滚你的!滚远些!女人?哈,哈,哈!” 我一口烟把他们全吹跑了——吹上天,吹落地,不与老子相干。 话可说回来了。咱小狮子就这么没出息不成!瞧我的!我天天把铜子儿 攒了下来,攒满了一元钱,有本钱啦,就租车拉。我这人吗,拉车倒合式。 拉车的得跑得快,拿得稳,收得住,放得开,别一颠一拐的,我就有这套儿 本领。头一天就拉四元多钱。往后我就拉车啦。 拉车可也不是积拎差使。咱们也是血肉做的人,就是牛马也有乏的时候 儿,一天拉下来能不累吗?有时拉狠了,简直累得腿都提不起。巡警的棍子 老搁在脊粱盖儿上,再说,成天的在汽车缝里钻——说着玩儿的呢!拉来的 钱只够我自家儿用。现在什么都贵呀!又不能每天拉,顶强也只隔一天拉一 天,要不然,咱们又不是铁铸的,怎么能不拉死哇。我在狄思威路河沿子那 儿租了间亭子间,每月要六元钱,那屋子才铺得下一张床一只桌子。你说贵 也不贵? 房东太太姓张,倒是个好心眼儿的小老婆儿,老夫妻俩全五十多了,男 的在公馆里拉包车,也没儿女,真勤苦,还带着老花眼镜儿干活哪。她就有 点儿悖晦,缝一针念一句儿佛,把我当儿子,老跑到我屋子里来一边缝着破 丁,一边唠叨;乏了,索性拿眼镜往脑门上一搁,颠来倒去闹那么些老话儿: “可怜儿的没娘意子,自幼儿就得受苦。你没娘,我没孩子,头发也白了, 还得老眼昏花的干活儿……阿弥陀佛!前生没修呵!孩子,我瞧你怎么心里 边儿老拴着疙瘩,从不痛快的笑一阵子?闷吃糊睡好上膘哪。多咱娶个媳妇, 生了孩子,也省得老来受艰穷……阿弥陀佛! “她说着说着说到自家儿身上 去了。“我归了西天不知谁给买棺材呢。前生没修,今生受苦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她抹鼻涕揩眼泪的念起佛来啦。这份儿好意我可不敢领!可 是她待我真好,我一回来就把茶水备下了。我见了她,老想起妈。 张老头儿也有趣儿,他时常回来,也叫我孩子。我要叫他一声大叔,他 一高兴,管多喝三盅白干儿。他爱吹嘴,白干儿一下肚,这牛皮可就扯大啦。 那当儿已是三月了,咱们坐在河沿子那儿,抽着烟卷听他吹。他说有个刘老 爷时常到他主子家里去,那个刘老爷有三家丝厂,二家火柴厂,家产少说些 也是几千万,家里的园子比紫禁城还要大,奴才男的女的合起来一个个数不 清,住半年也不能全认清,扶梯,台阶都是大理石的,叉巴子也是金的,连 小姐太太们穿的高跟儿鞋也是银打的呢。他妈的,再说下去,他真许说玉皇 大帝是他的外甥呢!谁信他,天下有穿银鞋儿的?反正是当 《山海经》听着 玩儿罢了。 咱们那一溜儿住的多半是拉车的,做工的,码头上搬东西的,推小车的, 和我合得上。咱们都赚不多钱,娶不起媳妇,一回家,人是累极了,又没什 么乐的,全聚到茶馆里去。茶馆里有酒喝,有热闹瞧,押宝牌九全套儿都有, 不远儿还有块空地,走江湖的全来那儿卖钱。有一伙唱花鼓的,里边儿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