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类别:
其他
作者:
蒋光慈字数:13371更新时间:23/03/02 14:13:52
曼英到了上海
上海也向她伸着巨大的怀抱,上海也似乎向她展着微笑然而曼英觉得了,这怀抱并不温存,这微笑并不动人,反之,这使得曼英只觉得可怕,只觉得在这座生疏的大城里,她又要将开始自己的也不知要弄到什么地步的生活七年前,那时曼英还是一个不十分知事的小姑娘,随着她的父亲到C省去上任,路经过上海,曾在上海停留了几日。曼英还记得,那时上海所给与她的印象,是怎样地新鲜,怎样地庞大,又是怎样地不可思议和神秘那时她的一颗小心儿是为上海所震动着了,然而那震动不足以使她害怕,也不足以使她厌倦,反而使得她为新的感觉和新的趣味所陶醉了,所吸!住了,因之,当她知道不能在上海多住,而一定要随着父亲到什么一个遥远的小县城去,她该是多末地失望,多末地悲哀呵。她不愿意离开上海,就是在热闹的南京路上多游逛几分钟也是好的。
七年后,曼英又来到上海了。在这一次,上海不是她所经过的地方,而是她的唯一的目的地;也不是随着父亲上什么任,父亲久已死去了,而是从那战场上失败了归来。人事变迁了,曼英的心情也变迁了,因之上海的面目也变迁了。如果七年前,曼英很乐意地伏在上海的怀抱里,很幸福地领略着上海的微笑,那末七年后,曼英便觉得这怀抱是可怕的罗网,这微笑是狰狞的恶意了。
上海较前要繁华了许多在那最繁华的南京路上,在那里七年前的曼英曾愿意多游逛几分钟也是好的,曾看着一切都有趣,一切都神秘得不可思议,可是到了现在,在这七年后的今日,曼英不但看不见什么有趣和神秘,而且重重地增加了她心灵上的苦痛。她见着那无愁无虑的西装少年,荷花公子,那艳装冶服的少奶奶,太太和小姐,那翩翩的大腹贾,那坐在汽车中的傲然的帝国主义者,那一切的欢欣着的面目她不禁感觉得自己是在被嘲笑,是在被侮辱了。他们好象在曼英的面前示威,好象得意地表示着自己的胜利,好象这繁华的南京路,这个上海,以至于这个世界,都是他们的,而曼英,而其余的穷苦的人们没有份唉,如果有一颗巨弹!如果有一把烈火!毁灭掉,一齐都毁灭掉,落得一个痛痛快快的同归于尽!
然而,曼英也没有巨弹,也没有烈火,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痛苦的心而已。难道这世界就这样永远地维持着下去吗?难道曼英就这样永远地做一个失败者吗?难道曼英就这样永远地消沉下去吗?不,曼英活着一天,还是要挣扎着一天,还是要继续着自己的坚决的奋斗。如果她没有降服于陈洪运之手,那她现在便不会在任何的敌人面前示弱了。
曼英起始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临别时,陈洪运曾给了她百元的路费,因此她目前还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她本来答应了陈洪运,就是她一到了上海,便即刻写信告知他。曼英回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地笑起来了:这小子发了痴,要曼英做他的小老婆而且他还相信曼英是在深深地爱着他我的乖乖,你可是认错人了!你可是做了傻瓜!曼英会做你的小老婆吗?曼英会爱她所憎恨的敌人吗?笑话!
不错,曼英到了上海之后,曾写了一封信给陈洪运。不过这一封信恐怕要使得陈洪运太难堪,太失望了。信中的话不是向陈洪运表示好感,更不是表示她爱他,而是嘲笑陈洪运的愚蠢,怒骂陈洪运的卑劣这封信会使得陈洪运怎样地难堪,怎样地失望,以至于怎样地发疯,那只有天晓得!曼英始而觉得这未免有点太残酷了,然而一想起陈洪运的行为来,又不禁以为这对于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而已。
到上海后,曼英本想找一找旧日的熟人,然而她不知道他们的地址,终于失望。在这样茫茫的,纷乱的大城中,就是知道地址了,找到一个人已经是不容易,如果连地址都不知道,那可是要同在大海里摸针一样的困难了。但是在第四天的下午,曼英于无意中却碰见了一个熟人,虽然这个熟人现在是为她所不需要的,也是为她所没有想到的午后无事,曼英走出小旅馆来,在附近的一条马路上散步。路人们或以为她是一个什么学校的女生,现在在购买着什么应用的物品,然而曼英只是无目的地闲逛着,什么也不需要。路人们或者有很多的以为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学生,但谁个知道她是从战场上失败了归来的一员女将呢?
曼英走着,望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密斯王!曼英!”
曼英不禁很惊怔地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很熟很熟的面孔,穿着一件单灰布长衫的少年。那两只眼睛闪射着英锐的光,张着大口向曼英微笑,曼英还未来得及问他,他已经先开口问道:
“密斯王,你为什么也跑到上海来了呀?我只当你老已”他向四周望了一望,复继续说道:“你到了上海很久吗?”
曼英没有即刻回答,只向他端详着。她见着他虽潦倒,然而并不丧气;已经是冬季了,然而他还穿着单衣,好象并不在乎也似的。他依旧是一个活泼而有趣的青年,依旧是那往日的李士毅“你怎么弄到这个倒霉的样子呵?”曼英笑着,带着十分同情地问他。
“倒霉吗?不错,真倒霉!”李士毅很活跃地说道,“我只跑出来一个光身子呵。本想在上海找到几个有钱的朋友,揩揩油,可是鬼都不见一个,碰来碰去,只是一些穷鬼,有的连我还不如。”他扯一扯长衫的大襟,笑着说道,“穿着这玩意儿现在真难熬,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不过我是一个铁汉,是饿不死,冻不死的。你现在怎么样?”他又将话头挪到曼英的身上,仿佛他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境遇。“唉,想起来真糟糕!”愁郁的神情在李士毅的面孔上闪了一下,即刻便很迅速地消逝了。
曼英默不一语,只是向李士毅的活跃的面孔逼视着。她觉得在李士毅的身上有一种什么神秘的,永不消散的活力。后来她开始轻轻地向他问道:
“你知道你的哥哥李尚志在什么地方吗?他是不是在上海?”
“鬼晓得他在什么地方!我一次也没碰着他。”
“你现在的思想还没有变吗?”
“怎吗?”他很惊异地问道,“你问我的思想有没有变?老子活着一天,就要干一天,他妈的,老子是不会叫饶的!”他有点兴奋起来了。
曼英见着他的神情,一方面有点可怜他,一方面又不知为什么要暗暗地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有点惭愧。她不再多说话,将自己手中的钱包打开,掏出五块钱来,递到李士毅的手里,很低声地说道:
“天气是这样冷了,你还穿着单衣将这钱拿去买一件棉衣罢”
曼英说完这话,便回头很快地走开了。走了二十步的样子,她略略回头望一望,李士毅还在那原来的地方呆立着曼英回到自己的寓处,默默地躺下,觉着很伤心也似的,想痛痛快快地痛哭一番,李士毅给了她一个巨大的刺激,使得她即刻就要将这个不公道的,黑暗的,残酷的世界毁灭掉。他,李士毅,无论在何方面都是一个很好的青年,而且他是一个极忠勇的为人类自由而奋斗的战士。但是他现在这般地受着社会的虐待,忍受着饥寒,已是冬季了,还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同时,那些翩翩的大腹贾,那些丰衣足食的少爷公子,那些拥有福利的人们,是那样地得意,是那样地高傲!有的已穿上轻暖的狐裘了唉,这世界,我的天哪,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呵!曼英越想越悲愤,终于悲愤得伏着枕哭起来了。
但是,当她一想到李士毅的活泼的神情,那毫无苦闷的微笑,那一种伟大的精力那她便又觉得好象有点希望的样子:世界上既然有这末样的一种人,这不是还证明着那将来还有光明的一日吗?这不是光明的力量还没有消失吗?
然而,曼英想来想去,总觉得那光明的实现,是太过于渺茫的事了。与其改造这世界,不如破毁这世界,与其振兴这人类,不如消灭这人类。是的,这样做去,恐怕还有效验些,曼英想道,从今后她要做这种思想的传播者了。
光阴一天一天地过去,曼英手中的钱便也就一天一天地消散。她写了许多信给母亲,然而总如石沉大海一样,不见一点儿回响。怎么办呢?同时,旅馆中的茶房不时地向她射着奇异的眼光,曼英觉得,如果他们发现她是一个孤单的,无所依靠的穷女郎,那他们便要即刻把她拖到街上去,或者打什么最可怕的坏主意怎么办呢?曼英真是苦恼着了。在她未将世界破毁,人类消灭以前,那她还是要受着残酷的黑暗的侵袭,这侵袭是怎样地可恨,同时又是怎样地强有力而难于抵抗呵!
曼英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方法。唯一的希望是母亲的来信,然而母亲的信总不见来。也许她现在已经死了,也许她现在不再要自己的败类的女儿了,一切都是可能的,眼见得这希望母亲寄钱的事,是没有什么大希望了。
但是到底怎么办呢?曼英想到自杀的事情:顶好一下子跳到黄浦江里去,什么事情都完结了,还问什么世界,人类,干吗呢?但是,曼英又想道,这是对于敌人的示弱,这是卑怯者的行为,她,曼英,是不应当这样做的。她应当继续地生活着,为着自己的思想而生活着,为着向敌人报复而生活着。不错,这生活是很困难的,然而曼英应当尽力地挣扎,挣扎到再不可挣扎的时候曼英很确切地记得,那一夜,那在她生命史中最可纪念的,最不可忘却的一夜已是夜晚的十一点钟了,她还在马路上徘徊着,她又想到黄浦滩花园去,又想到一个什么僻静的所在,在那里坐着,好仰望这天上的半圆的明月但她无论如何不想到自己的小旅馆去。她不愿看见那茶房的奇异的眼光,不愿听见那隔壁的胡琴声,那妓女的嬉笑声那些种种太使着她感觉得不愉快了。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一个人和她并排地走着了。始而她并不曾注意,但是和她并排走着的人有点奇怪,渐渐地向她身边靠近了,后来简直挨着了她的身子。不向他注意的曼英,现在不得不将脸扭过来,看厂这一位奇怪的先生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了。于是在昏黄的电光中,她看见了一个向她微笑着的面孔,——这是一个时髦的西装少年,象这样的面孔在上海你到处都可以看得见,在那上面没有什么特点,但是你却不能说它不漂亮曼英模糊地明白了是一回什么事,一颗心不免有点跳动起来。但她即刻就镇静下来了。她虽然还未经受过那男女间的性的交结,但是她在男子队伍中混熟了,现在还怕一个什么吊膀子的少年吗?
“你这位先生真有点奇怪,”曼英开始说道,“你老跟着我走干吗呢?”
“密斯,请你别要生气,”这位西装少年笑着回答道,“我们是可以同路的呵。请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到什么地方去与你有什么关系?”曼英似怒非怒地说。
“时候还早,”他不注意曼英说了什么话,又继续很亲昵地说道,“密斯,我请你去白相白相好么?我看密斯是很开通的人,谅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罢”
曼英听到此地,不禁怒火中生,想开口将这个流氓痛骂一顿,但是,即刻一种思想飞到她的脑里来了:
“我就跟他白相去,我看他能怎样我?在那枪林弹雨之中,我都没曾害过一点儿怕,难道还怕这个小子吗?今夜不妨做一个小小的冒险”
曼英想到此地,便带着一点儿笑色,问道:
“到什么地方去白相呢?”
那位少年一听了曼英的这句问话,便喜形于色,如得了宝贝也似的,一面将曼英的手握起来,一面说道:
“到一品香去,很近”他说着说着,便拉着曼英的手就走,并不问她同意不同意。曼英一面跟他走着,一面心中有点踌躇起来。一品香,曼英听说这是一个旅馆,而她现在跟着他到旅馆去,这是说曼英今夜要同一个陌生的人开旅馆吗?
“到旅馆里我不去。”曼英很迷茫不定地说了这末一句。
“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看你是很开通的”
曼英终于被这个陌生的少年拉进一品香的五号房间了。曼英一颗还是处女的心只是卜卜地跳动,虽然在意识上她不惧怕任何人,但是在她的处女的感觉上,未免起了一种对于性的恐怖,她原来还不知道这末一回事呵她知道这个少年所要求的是什么,然而她,还是一个元贞的处女应当怎么对付呢?她想即刻跑出去,然而她转而一想,这未免示弱,这未免要受这位流氓的嘲笑了。她于是壮一壮自己的胆量,仍很平静地坐着,静观她的对手的动静。
这个漂亮的流氓将曼英安置坐下之后,便吩咐茶房预备酒菜来。
“敢问密斯贵姓?芳名是哪两个字?”他紧靠着曼英的身子坐下,预备将曼英的双手拿到他自己的手里握着。但是曼英拒绝了他,严肃地说道:
“请你先生放规矩些,你别要错看了人”
“呵,对不起,对不起,绝对不再这样了。”他嬉笑着,果然严正地坐起来,不再靠着曼英的身子了。
“你问我的姓名吗?”曼英开始说道,“我不能够告诉你。你称我为‘恨世女郎’好了。你懂得‘恨世’两个字吗?”
“懂得,懂得,”他点着头说道,“这两个字很有意味呢。密斯的确是一个雅人敢问你住在什么地方?你是一个女学生吗?”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曼英笑着说着,“你问这个干吗呢?你先生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说了半天的话,我还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
于是这个少年说,他姓钱名培生,住在法租界,曾在大学内读过书,但是那读书的事情太讨厌了,所以现在只住在家里白相也许要到美国留学去“你的父亲做什么事情呢?”曼英插着问他。
“父亲吗?他是一个洋行的华经理。”
“这不是一般人所说的买办吗?”
“似乎比买办要高一等。”钱培生很平静地这样回答着曼英,却没察觉到在这一瞬间曼英的神色有点改变了。她忽然想起来了那不久还为她所呼喊着的口号“打倒买办阶级”现在坐在她的身旁的,向她吊膀子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个买办的儿子,而是她所要打倒的敌人那吗,曼英应当怎样对付他呢?
茶房将酒菜端上桌子了。钱培生没有觉察到曼英的情绪的转变,依旧笑着说道:
“今夜和女士痛饮一番何如?菜虽然不好,可是这酒却是很好的,这是意大利的葡萄酒”
曼英并没听见钱培生的话,拿起酒杯就痛饮起来。她想起来了那往事,那不久还热烈地呼喊着的“打倒买办阶段”的口号那时她该是多末地相信着买办阶级一定会打倒,解放的中国一定会实现但是曾几何时?!曼英是失败了,曼英现在在受着买办儿子的侮辱,这买办儿子向她做着胜利者的微笑他今夜要想破坏她的处女的元贞,要污辱她的纯洁的肉体这该是令曼英多末悲愤的事呵!曼英到了后来,悲愤得忘却了自己,忘却了钱培生,忘却了一切,只一杯复一杯地痛饮着唉,如果有再浓厚些的酒!曼英要沉醉得死去,永远地脱离这世界,这不公道的世界!曼英最后饮得沉沉大醉,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晨醒来,她觉悟到了昨夜的经过:沉醉钱培生任意的摆布处女元贞的失去她不禁哭起来了。她想道,她没曾将自己的处女的元贞交给柳遇秋,她的爱人,也没曾交给李尚志,她的朋友,更没曾交给陈洪运,那个曾搭救过她的人,而今却交给了这个一面不识的钱培生,买办的儿子,为她所要打倒的敌人天哪,这是一件怎样可耻的事呵!现在和她并头躺着的,不是柳遇秋,不是李尚志,不是什么爱人和朋友,而是她的敌人,买办的儿子天哪,这是怎样大的错误!曼英而今竟失身于她的敌人了!
曼英伸一伸腰,想爬起来将钱培生痛打一顿,但是浑身软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似乎在她的生理上起了一种什么变化她更加哭得利害了。哭声打断了钱培生的蜜梦,他揉一揉眼睛醒来了。他见着曼英伏枕哭泣,即刻将她搂着,懒洋洋地,略带一点惊异的口气,说道: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心呢?你有什么心事吗?我钱培生是不会辜负人的,请你相信我”
曼英不理他,仍继续哭泣着。
“请你别要再哭了罢,我的亲爱的!”钱培生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摸着她的乳房,这时她觉得他的手好象利刃一般刺在她的身上。“你有什么困难吗?你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学生?我的亲爱的,请你告诉我”
曼英仍是不理他。忽然她想道,“我老是这样哭着干吗呢?我既然失手了一著,难道要在敌人面前示弱吗?况且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错,我的处女的元贞是被他破坏了,但是这并不能在实质上将我改变,我王曼英依旧地是王曼英这样伤心干吗呢?不,现在我应当取攻势,我应当变被动而为主动”曼英想到此地,忽然翻过脸大笑起来,这弄得钱培生莫明其妙,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后来他低声地,略带一点怯意地问着说。
“哈哈!”曼英伸出赤裸的玉臂将钱培生的头抱起来了。
“我的乖乖,你不懂得这是一回什么事吗?你是一个买办的儿子,生着外国的脑筋,是不会懂得的呵!我问你,昨夜你吃饱了吗?哎哟,我的小乖乖,我的小买办的儿子”
曼英开始摩弄着钱培生的身体,这种行为就象一个男子对待女子一样。从前她并不知道男子的身体,现在她是为着性欲的火所燃烧着了她不问钱培生有没有精力了,只热烈地向他要求着,将钱培生弄得如驯羊一般,任着她如何摆布。如果从前钱培生是享受着曼英所给他的快乐,那末现在曼英可就是一个主动者了。钱培生的面孔并不恶,曼英想道,她又何妨尽量地消受他的肉体呢?
两人起了床之后,曼英稍微梳洗了一下。在钱培生的眼光中,曼英的姿态比昨夜在灯光之下所见着的更要美丽,更要丰韵了。他觉得这个女子有一种什么魔力,这魔力已经把他暗暗地降服着了,从今后他将永远地离不开她。早点过后,曼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道:
“阿钱,我老实地告诉你,我现在没有钱用了。你身边有多少钱?我来看看”
曼英说着便立起身来走至钱培生的面前,开始摸他身上的荷包。
“请你不要这样小气。”他很大方地说道,“从今后你还怕没有钱用吗?现在我身边还有三十块钱,请拿去用但是明天晚上我们能够不能够会面呢?”钱培生的模样生怕曼英说出一个“不”字来。曼英觉察到这个,便扯着谎道:
“我是一个女学生呵,我还是要念书的,能够同你天天地白相吗?昨夜不过是偶尔的事情”
“但是究竟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会面呢?我可以到你的学校里看你吗?”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曼英很庄重地说道:“好罢,在本星期六晚上,也许”
“在什么地方呢?”钱培生迫不及待地这样问。
“随便你还在此处好吗?”
“好极了!”钱培生几乎喜欢得跳起来了。
在分别的时候,曼英拍一拍钱培生的头,笑着说道:
“我的乖乖!请你别要忘记了。如果你忘记了的话,那我可要喊一千声‘打倒买办阶级,打倒买办阶级的儿子’”五“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下了水了,便不如在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这是一般人的思想。曼英是一个做性的人,当然更要照着这种思想做去了。于是从这一夜起,她便开始了别一种生活,别一种为她从前所梦想也梦想不到的生活。也许这种生活,如现在这个小阿莲所想,是最下贱的,最可耻的生活,然而曼英那时决没想到这一层,而且那时她还欢欣着她找到向人们报复的工具了。如果从前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肉体美的权威,她只以为女子应当如男子一样,应将自己的意志,学问,事业来胜人,而不应以自己的美貌来炫耀那末曼英现在便感觉到了,男子所要求于女子的,并不在于什么意志,学问和事业,而所要求的只不过是女子的肉体的美而已。曼英觉悟到这一层,便利用这个做为自己的工具。曼英想道,什么工具都可以利用,只要这工具是有效验的;如果她的肉体具有征服人的权威,那她又为什么不利用呢?是的,那是一定要利用的;!
钱培生是为曼英所征服了。从那一夜起,他和曼英便时常地会遇着,而且每一次曼英都要捉弄他,如果他有点反抗和苦恼的表示,那末曼英便担出雪嫩的双乳给他看,便给鲜红的口唇给他尝接着他的反抗和苦恼便即刻消逝了。他称呼曼英为妈妈,为亲姐姐,为活神仙,一切统统都可以,但是这雪嫩的双乳,这鲜红的口唇,这那是不可以失去的呵!于是钱培生成了曼英的驯羊,成了曼英的奴隶,曼英变成了主动的主人了。
但是,曼英能以钱培生一个人为满足吗?曼英征服了一个人之后,便不想再征服别人吗?不,敌人是这样地多,曼英绝对不会就以此为满足的,她的任务还大着呵!既然下了水了,便不如在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于是曼英便决定去找第二个钱培生,第三个钱培生,以至于无数万的钱培生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是钱培生,是曼英的敌人就得了!从前曼英没有用刀枪的力量将敌人剿灭,现在曼英可以利用自己的肉体的美来将敌人捉弄。唉,如果曼英生得还美丽些!如果曼英能压倒全上海的漂亮的女人!曼英不禁者是这样地幻想着。
在数月的放荡的生活中,曼英到底捉弄了许多人,曼英现在模糊地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她很记得那三次,那特别的三次第一次,那是在黄浦滩的公园里。午后的辰光。昨夜曼英又狠狠地捉弄了钱培生一次,弄得把自己的精神也太过于疲倦了,今天她来到公园里想吹一吹江风,呼吸一呼吸花木的空气。她坐在濒着江的椅子上,没有兴趣再注意到园中的游人,只默默地眺望着那江中船舶的来往。这时她什么也没想到,脑海中只是盛着空虚而已。温和而不寒冽的江风吹得她很愉快。她的头发有点散乱,然而这散乱,在游人的眼光里,更显出那种女学生的一种特有的风韵。已经有很多的多情的游人向她打无线电,然而她因为没注意,所以也就没接受。这时她什么都不需要,让鬼把这些游人,这些浑帐的东西拿去!
忽然,一个西装少年向曼英并排地坐下了。曼英没有睬他。那位少年始而象煞有介事的模样向江中望着,似乎并没注意到曼英的存在。忽然曼英听见他哼出两句诗来,满怀愁绪涌如没,愿借江风一阵吹。
不禁要笑出声来。我的天哪,她想道,这倒是什么诗呵!这位诗人该是怎样地多才呵!居然不知羞地将这两句佳(?)句念将出来,念给曼英听这真是大肉麻了。曼英斜眼将他瞟了一下,见他穿得那般漂亮,面孔也生得不差,但是却吟出这般好诗来,真是要令曼英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叹了!那位少年原想借此以表示自己的风雅,却不料反引起了曼英的讥笑。
“你先生真是风雅的人呢,”曼英先开口向他说道,“你大约是诗人罢?是不是?”
“不敢,不敢,”他很高兴地扭过脸来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偶尔吟两句诗罢了,见笑,见笑。敢问女士是在什么学校里读书?贵姓?”
“你先生没有知道的必要。”曼英微笑着说,一面暗想道,这一条小鱼儿还可爱,为什么不将他钓上钩呢?
于是,那结果是很显然的:开旅馆曼英和我们的风雅诗人最后是进了东亚旅馆的门了。虽然是白天,然而上海的事情这是司空见惯的,谁个也不来问你一声,谁个也不来干涉你。
曼英还记得,在未上床之前,那位可怜的诗人是怎样地向她哀求,怎样地在她的面前跪下来她开始嘲弄他,教训他。她说,他自命为诗人,其实他的诗比屁还要臭;他自做风雅,其实他俗恶得令人难以下饭。她说,目下的诗人太多了,你也是诗人,我也是诗人,其实他们都是在放屁,或者可以说比放屁还不如只有那反抗社会的拜伦和海涅才是诗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只有那浪漫的李白才可以说是风雅喂!目下的诗人只可以为他们舐屁股,或者为他们舐屁股都没有资格!曼英这样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篇,简直把我们的这位多才的诗人弄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表示才好。他不再向曼英哀求了,也不再兴奋了,只瞪着眼坐在床上不动。后来曼英笑着把他推倒在床上,急忙地将他的衣扣解开,就好象她要强奸他也似的他没有抵抗,任着曼英的摆布。如果先前他向曼英哀求,那末现在曼英是在强迫他了。
从此以后,这位少年便和曼英发生了经常的关系。如果钱培生被曼英所捆束住了,是因为他为曼英的雪嫩的双乳,鲜红的口唇所迷惑住了,则这位少年,他的名字叫周诗逸,为曼英所征服了的原故,除以上而外,那还因为他暗自想道,他或者遇着了一位奇女子了,或者这位奇女子就是什么红拂,什么卓文君,什么蔡文姬的化身他无论如何不可以将她失去的。曼英的学问比他强,曼英对于文学的言论更足使他惊佩,无怪乎他要以为曼英是一个很神圣的女子了。
第二次,那是在大世界里。她通常或是在京剧场里听京剧,或是在鼓书场里听那北方姑娘的大鼓书,其它什么滩簧场,杂耍场她从未在那里坐过,觉得那里俗恶而讨厌。这一晚不知为什么,她走进昆剧场里听昆剧。她觉得那歌声是很委婉悠扬的,然而那太是中国式的,萎弱不强的了。
她坐着静听下去后来,她听见右首有什么说话的声音,便扭过头来,看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这个当儿,她看见有一个四十岁左右,蓄着八字须,象一个政客模样的人,睁着两个闪烁的饿眼向她盯着,似乎要将她吃了也似的。曼英已经有了很多的经验,便即刻察觉到那人的意思,向他很妩媚地微笑了一笑。这一微笑便将那人喜欢得即刻把胡子翘起来了。曼英见着这种光景,不禁暗自好笑。今晚又捉住了一个小鸟儿了,她想。她低着头立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她觉着那人也随身跟来了。她不即刻去睬他,还是走着自己的路,可是她听见一种低低的,颤动的声音了:
“姑娘,你到哪里去?”
“回家去。”曼英回过脸来,很随便地笑着说。
“我也可以去吗?”那人颤动地问,如在受着拷刑也似的。
曼英摇摇头,表示不可以。
“到我的寓处去好吗?”他又问。
曼英故意地沉吟了一会,做着很怀疑的样子问道:
“你的寓处在哪里?你是干什么的?”
“我住在远东饭店里,我是干啊,到我的寓处后再谈罢”
曼英很正确地明白了,这是一个官僚,这是一个什么小政客“好罢,那我就跟你去。”
眼见得曼英的答应,对于那人,是一个天大的赐与。走进了他的房间之后,他将曼英接待得如天神一般,这大概因为他见着曼英是一个女学生的打扮,而不是一个什么普通的野鸡今夜他要尝一尝女学生的滋味了,可不是吗?可是曼英进了房间之后,变得庄重起来了。她成了一个俨然不可侵犯的女学生。
“你将我引到你的寓处来干吗呢?”曼英开始这样问他。
“没有什么,谈谈,吓吓我是很喜欢和女学生谈话的,吓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曼英用着审问的口气。
“姑娘,你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无论曼英的态度对他是如何地不客气,而他总是向着曼英笑。“你看我象干什么的?吓吓在政界里混混,从前做过厅长,道尹,现在是委员”
“原来是委员大老爷,”曼英忽然笑起来了。“失敬了!我只当你先生是一个什么很小很小的走狗,却不料是委员大老爷,真正地失敬了!”
“没有什么,吓吓”
曼英在谈话中,忽而庄重,论起国家的大事来,将一切当委员的人们骂得连狗彘都不如,忽而诙谐,她问起来这位委员先生讨了几房小老婆,是不是还要她,曼英,来充充数这简直把这位委员先生弄得昏三倒四,不明白这一位奇怪的女郎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对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他开始有点烦恼起来了。他急于要尝一尝女学生的滋味,而这位女学生却是这样地奇怪莫测天晓得!
他正在低着头沉思的当儿,曼英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冷不防将他的胡子纠了一下,痛得他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他的欢欣即刻将他的苦痛压抑住了。曼英已经坐在他的怀里,曼英已经吻着他的脸,拍着他的头叫乖乖这或者对于他有点不恭敬了,但是曼英已经坐在他的怀里,他快要尝到女学生的滋味了,还问什么尊严呢?他沉醉了,他即刻就要“请你慢一慢呵!”曼英忽然离开他的怀抱,在他的面前跳起舞来,做出种种妖媚的姿态。
“姑娘,你可是把我急死了!”
“急死你这个杂种,急死你这个贪官污吏,急死你这个老狗。”曼英一面骂着,一面仍献着妩媚。“姑娘,你骂我什么都行,只要你唉,你可是把我急死了!”
“如果你要我答应,那除非你”
“除非我怎样?你快说呀!”
“除非你喊我三声亲娘”
“呃,这是什么话!”
“你不肯吗?那吗我就走”
曼英说着说着,便向房门走去,这可是把这位老爷吓坏了,连忙立起身来将曼英抱住,哀求着说道:
“好罢,我的亲娘,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
“那吗你就叫呀!”曼英转过脸来笑着说。
这个委员真个就叫了三声。
“哎哟,我的儿,”他叫完了之后,曼英拍着他的头说,“你真个太过于撒野了,居然要奸起你的亲娘来”
曼英现在想来,那该是多末可笑的一幕滑稽剧!她,曼英,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而那位四十岁的委员老爷居然叫起她亲娘来,那岂不是很奇特的事情吗?
然而曼英还做过更奇特的事情呢
那是第三次,在夜晚的南京路上。曼英逛着马路,东张张西望望,可以说没有怀着任何的目的。虽然在这条马路上,她曾捉住过许多小鸟儿,可是今晚她却没有捉鸟儿的心思。那捉鸟儿虽然是使曼英觉得有趣的事情,然而次数太多了,那也是使曼英觉得疲倦的事情呵。不,今夜晚她不预备捉鸟儿了,和其余的人们一样,随便在马路上逛一逛于无意中她见着那玻璃窗前面立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带着红顶子的黑缎帽。再近前几步,几乎和那少年并起肩来了,她看见他真是生得眉清目秀,配称得一个美貌的小郎君。他向那玻璃窗内陈列着的物品望着,始而没注意到曼英挨近了他的身边,后来他觉察到了,在他的面孔上不禁呈露出一种不安的神情来。他似乎想走开,然而又似乎有什么踌躇。他想扭过脸来好好地向曼英望一望,然而他有点羞怯,只斜着眼向曼英瞟了一下。曼英见着他那种神情,便更挨紧了他一些——于是她觉得他的身体有点颤动了;在电光中她并且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泛起红潮来。
“这是一个初出巢的小鸟儿呵”曼英这样想着,便手指着窗内的货物,似问非问地说道:
“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真好看呢”
“那是女子用的花披巾”这个初出巢的小鸟儿很颤动地说。这时他举起眼来向曼英望了一望,随又将头扭过去了,曼英觉着他是在颤动着。
“同我一块儿去白相,好吗?”曼英低低地问。
没有回答。曼英觉着他更颤动得利害了,眼见得他的一颗心是在急剧地跳着,犹豫着不敢决定:去呢,还是不去呢?一个童男也就和一个处女一样,在初次受着异性引诱的当儿,那是又害怕,又害羞,又不敢,又愿意那心情是再冲突不过的了。
曼英不问他愿意不愿意,便拉起他的手来走开。他默不做声,很柔顺地,一点儿没有抵抗,但是曼英觉着他的身体是那样地颤动,简直就同一个小鸟儿被人捉住了一样。
“你住在什么地方?”在路中曼英问他。
“在法租界”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开开钱庄”
“嗯吓,原来是一个资本家的小少爷”曼英这样想道,兴致不禁更高涨了一些。
最后,曼英把这位小少爷拉进一家旅馆里曼英将房门关好,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来,好好地端详了他一番。只见他那羞怯的神情,那一种童男的温柔,令人欲醉。曼英为欲火所燃烧着了,便狂吻起来他的血滴滴的口唇,白嫩的面庞,秀丽的眼睛她紧紧地抱着他,尽量地消受他的童男的肉体她为他解衣,将他脱得精光光地曼英从没有象今夜这般地纵过欲。她忘却了自己,只为着这位小少爷的肉体所给与的快乐所沉醉了。她想道,如果钱培生将她的处女的元贞破坏了,那她今夜晚也就有消受这个童男的权利。这是罪过吗?不是!当全世界沦入黑暗的渊薮,而正义人道全绝迹了的时候,又有什么可称为罪过呢?不,这不是罪过,这是曼英的权利呵!
第二天早晨,在要离开旅馆的时候,曼英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十元钞票来,笑着递给她所蹂躏过的对象,说道:
“将这十块钱拿回去,告诉你的爸爸和妈妈,你说你和了一位女子睡过一夜觉,这十块钱就是她所给的代价”
“我不要我有钱用”
“不,你一定要将这十块钱拿去!”曼英发着命令的口气,这将这个可怜的小孩子逼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他拗不过曼英的坚决,终于把十块钱收下了。曼英见着他将钱收下了,该觉得是怎样地高兴呵!哈哈!她竟强奸了钱庄老板的小儿子,竟嫖了资本家的小少爷!
曼英一层一层地回想起来了这些不久的往事。在今日以前,她从没曾想及这些行为是对的呢还是不对的。就是偶尔想及,那她所给与自己的回答,也是以为这是对的。她更没曾想及她的行为是不是下贱的,是不是在卖着身体,做着无耻的勾当。曼英是在向社会报复,曼英是在利用着自己的肉体所给与的权威,向敌人发泄自己的仇恨这简直谈不到什么下贱不下贱,什么无耻不无耻!
但是曼英今晚听见了阿莲的话之后,却对于自己的行为有点怀疑起来:她是不是一个最下贱的人呢?她是不是在卖着身体呢?如果是的,那她还有和这个纯洁的小姑娘共睡在一张床上的资格吗?那她,曼英,曾是一个为着伟大的事业而奋斗的战士,曾自命是一个纯洁的,忠实的革命党人,到了现在该堕落到什么不堪的地步呵!现在曼英不但不是原来的曼英,而且成为了一个最下贱的人了,这是从何讲起呢?不,曼英决不是这样,曼英是无须乎怀疑自己到这种地步的!曼英想道,也许阿莲所说的话是对的,但是她,曼英,并不是最下贱的人,并不是在卖着身体,曼英原是别一种人呵但是,曼英无论如何为自己辩解,总铲除不了对于阿莲抱愧的感觉。她生怕阿莲知道了她是什么人,她是在干着什么事情。睡在床上打鼾声的小姑娘,现在是在梦中游玩着了,也许在看把戏,也许在鼓着双翼在天上飞但无论如何是不会想到曼英是一个什么人的。曼英尽可以放心,尽可以将这些讨厌的思想抛去,但是曼英如做了什么亏心事也似的,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雨声停止了,然而曼英的思想并没有因之而停止。玻璃窗渐渐地泛着白色,想是已到黎明的辰光了。人们快要都从睡梦中起身了,然而曼英还是睁着两眼,不能入梦。曼英想爬起身来,然而觉得很疲倦,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觉着很伤心也似的,又伏在枕上嘤嘤地哭泣起来了。
最后,她终于合起泪眼来,渐渐地走入梦境了她恍惚间立在一所荒山坡下蔓草丛生着,几株老树表现着无限的凄凉。这不是别处,这正是她的南征时所经过的地方她想起来了,密斯W是在此地埋葬的,于是她便开始寻找密斯W的坟墓。在很艰难的攀荆折藤之后,她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土堆了。那土堆前面的许多小石头,她记得,这是她当时堆着做为记号的,当时她曾想道,也许有再来扫墓的机会土堆上已生着了蔓草。密斯W的尸身怕久已腐烂得没有痕迹了,剩下的不过是几块如石头一般的骨骼而已曼英惆怅了一会,不禁凄然流下了几点眼泪。忽然她眼前现出一个人来,这不是什么别人,这正是密斯W,这是她所凭吊着的人曼英恍惚间又变了别一种心境:即时快乐起来了。别了许久不见面的密斯W,现在又重新立在她的面前,又重新对她微笑,这是多末开心的事!但是,转瞬间密斯W的面色变了,变得异常地忧郁“曼英,你忘记了我们的约言了吗?”曼英听着那忧郁的面孔开始说道:“你现在到底干一些什么事情?我的坟土未干,你就变了心吗?呵?”
“姐姐,”我并没有变心呵!我不过是用的方法不同”
曼英正待要为着自己辩护下去,忽又听见密斯W严厉地说道:
“不,你现在简直是胡闹!我们走着向上的路,向着光明的路,你却半路中停住了,另找什么走不通的死路,这岂不是胡闹吗?你现在的成绩是什么?除开糟蹋了你自己的身于而外,你所得到的效果是什么?回头罢!”
密斯W说着说着,便啪地一声给了曼英一个耳光,曼英惊醒了。醒来时,她看见阿莲笑嘻嘻地立在床面前,向她说道:
“姐姐,可以起来了,天已不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