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作着式子。
类别:
其他
作者:
萧红字数:1341更新时间:23/03/02 14:04:16
仿佛是箭,又像火刺烧着王婆,她看不见那一群孩子在打马,她忘记怎样去骂那一群顽皮的孩子。走着,走着,立在院心了。四面板墙钉住无数张毛皮。靠近房檐立了两条高杆,高杆中央横着横梁;马蹄或是牛蹄折下来用麻绳把两只蹄端扎连在一起,做一个叉形挂在上面;一团一团的肠子也搅在上面,肠子因为日子久了,干成黑色不动而僵直的片状的绳索;那些折断的腿骨,有的从折断处涔滴着血。
在南面靠墙的地方也立着高杆,杆头晒着在蒸气的肠索。这是说,那个动物是被钉死不久哩!肠子还热着呀!
满院在蒸发腥气,在这腥味的人间,王婆快要变作一块铅了!沉重而没有感觉了!
老马——棕色的马,它孤独地站在板墙下,它借助那张钉好的毛皮在搔痒。此刻它仍是马,过一会儿它将也是一张皮了!
一个大眼睛的恶面孔跑出来,裂着胸襟。说话时,可见他胸膛在起伏:
“牵来了吗?啊!价钱好说,我好来看一下。”
王婆说:“给几个钱我就走了!不要麻烦啦。”
那个人打一打马的尾巴,用脚踢一踢马蹄;这是怎样难忍的一刻呀!
王婆得到三张票子,这可以充纳一亩地租。看着钱比较自慰些,她低着头向大门出去,她想还余下一点儿钱到酒店去买一点儿酒带回去,她已经跨出大门,后面发着响声:
“不行,不行,……马走啦!”
王婆回过头来,马又走在后面;马什么也不知道,仍想回家。屠场中出来一些男人,那些恶面孔们,想要把马抬回去,终于马躺在道旁了!像树根盘结在地中。无法,王婆又走回院中,马也跟回院中。她给马搔着头顶,它渐渐卧在地面了!渐渐想睡着了!忽然王婆站起来向大门奔走。在道口听见一阵关门声。
她哪有心肠买酒?她哭着回家,两只袖子完全湿透。那好像是送葬归来一般。
家中地主的使人早等在门前,地主们就连一块铜板也从不舍弃在贫农们的身上,那个使人取了钱走去。
王婆半日的痛苦没有代价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没有代价。
四、荒山
冬天,女人们像松树子那样容易结聚,在王婆家里满炕坐着女人。五姑姑在编麻鞋,她为着笑,弄得一条针丢在席缝里,她寻找针的时候,做出可笑的姿势来,她像一个灵活的小鸽子站起来在炕上跳着走,她说:
“谁偷了我的针?小狗偷了我的针?”
“不是呀!小姑爷偷了你的针!”
新娶来菱芝嫂嫂,总是爱说这一类的话。五姑姑走过去要打她。
“莫要打,打人将要找一个麻面的姑爷。”
王婆在厨房里这样搭起声来;王婆永久是一阵忧默,一阵欢喜,与乡村中别的老妇们不同。她的声音又从厨房打来:
“五姑姑编成几双麻鞋了?给小丈夫要多多编几双呀!”
五姑姑坐在那里做出表情来,她说:
“哪里有你这样的老太婆,快五十岁了,还说这样话!”
王婆又庄严点儿说:
“你们都年青,哪里懂什么,多多编几双吧!小丈夫才会稀罕哩。”
大家哗笑着了!但五姑姑不敢笑,心里笑,垂下头去,假装在席上找针。等菱芝嫂把针还给五姑姑的时候,屋子安然下来,厨房里王婆用刀刮着鱼鳞的声响,和窗外雪擦着窗纸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了。
王婆用冷水洗着冻冰的鱼,两只手像个胡萝卜样。她走到炕沿,在火盆边烘手。生着斑点在鼻子上新死去丈夫的妇人放下那张小破布,在一摊乱布里去寻更小的一块;她迅速地穿补。她的面孔有点儿像王婆,腮骨很高,眼睛和琉璃一般深嵌在好像小洞似的眼眶里,并且也和王婆一样,眉峰是突出的。那个女人不喜欢听一些妖艳的词句,她开始追问王婆:
“你的第一家那个丈夫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