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民国六年(1917)六月九日至七月十日(
类别:
其他
作者:
胡适字数:1943更新时间:23/03/02 14:03:00
追记杂事竟。
二等舱中有俄国人六十馀名,皆从前之亡命,革命后为政府召回者也。闻自美洲召回者,有一万五千人之多。其人多粗野不学,而好为大言,每见人,无论相识不相识,便高谈其所谓“社会主义”或“无政府主义”者。然所谈大抵皆一知半解之理论而已。其尤狂妄者,自夸此次俄国革命之成功,每见人辄劝其归国革命,“效吾国人所为”。其气概之浅陋可厌也。其中亦似有二三沉静深思之士,然何其少也!
自纽约到文苦瓦,约三千二百英里。
自文苦瓦到上海,五千四百一十二英里。
以中国里计之,自纽约到上海,凡二万八千五百里。
(一)诗经(吾意《诗经》当另为一册)
(二)四书
(三)孝经
第二册当为非儒家经籍,宜包:
(一)老子(全)
(二)庄子(内篇)
(三)列子(第七篇--“杨朱篇”)
(四)墨子(选)
(五)韩非子(选)
舟中无事,读新剧若干种,记其目如下:
〔中译〕(1)奥斯卡·瓦尔德:《温德曼女士的扇子》
(3)格里高丽女士:《月儿升起》
(4)荷曼·桑德姆:《克顿谷》
(5)欧捷里·布莱克斯:《红袍》
(6)布斯提里·布尔什:《超越人之力量》
二等舱里的俄国人嫌饭食不好,前天开会讨论,举代表去见船主,说这种饭是吃不得的。船主没有睬他们。昨夜竟全体“罢饭”,不来餐堂。餐时过了,侍者们把饭菜都收了。到了九点钟,他们饿了,问厨房里要些面包、牛油、干酪、咖啡,大吃一顿。
此次归国,叔永、杏佛、经农皆有诗送行。后经农远道自美京来别,叔永有“喜经农来,期杏佛不至”诗。杏佛三叠其韵,其第三首为《再送适之》,为最自然,因录之于此:
遥泪送君去,故园寇正深。共和已三死,造化独何心?
腐鼠持旌节,饥乌满树林。归人工治国,何以慰呻吟?
柳亚子寄杏佛书(节录)
……胡适自命新人,其谓南社不及郑陈,则犹是资格论人之积习。南社虽程度不齐,岂竟无一人能摩陈郑之垒而夺其鍪弧者耶?又彼创文学革命。文学革命非不可倡,而彼所言殊不了了。所作白话诗直是笑话。中国文学含有一种美的性质。纵他日世界大同,通行“爱斯不难读”,中文中语尽在淘汰之列,而文学犹必占美术中一科,与希腊、罗马古文颉颃。何必改头换面为非驴非马之恶剧耶!……弟谓文学革命所革在理想不在形式。形式宜旧,理想宜新,两言尽之矣。……
此书未免有愤愤之气。其言曰:“形式宜旧,理想宜新。”理想宜新,是也。形式宜旧,则不成理论。若果如此说,则南社诸君何不作《清庙》《生民》之诗,而乃作“近体”之诗与更“近体”之词乎?
七月三夜月色甚好。在海上十馀日,此为第一次见月。与慰慈诸君闲步甲板上赏月,有怀美洲诸友。明日作一词邮寄叔永、杏佛、经农、亦农、衡哲诸君:
百字令
几天风雾,险些儿把月圆时辜负。待得他来,又苦被如许浮云遮住。多谢天风,吹开孤照,万顷银波怒。孤舟带月,海天冲浪西去。
遥想天外来时,新洲曾照我故人眉宇。别后相思如此月,绕遍人寰无数。几点疏星,长天清迥,有湿衣凉露。凭阑自语,吾乡真在何处?
陆放翁词云:
……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
此即吾“吾乡真在何处”之意。
上所记两党人数之多寡,实系偶然,不可据此遂说俄国之无政府党多于社会党可三倍也。
七月五日下午四时船进横滨港,始知张勋拥宣统复辟之消息。复辟之无成,固可断言。所可虑的,今日之武人派名为反对帝政复辟,实为祸乱根苗。此时之稳健派似欲利用武人派之反对复辟者以除张勋一派,暂时或有较大的联合,他日终将决裂。如此祸乱因仍,坐失建设之时会,世界将不能待我矣。
因船期甚短,故已决计不去东京一游,拟与慰慈上岸寄信买报。方登岸,即遇嘉定潘公弼君,言东京友人郭虞裳、俞颂华两君知吾与慰慈归国,坚邀去东京相见。两君因今日有考试,故托潘君来迎。诸君情意不可却,遂以电车去东京,与郭俞两君相见甚欢。两君皆澄衷同学也。此外尚有戴君克谐(字蔼庐)与颂华同居。诸君邀至一中国饭馆晚餐。虞裳言有湖南醴陵李君邦藩(字石岑)曾读吾文,闻吾来甚思一见。因以书招之来,席上相见,谈及傅君剑、谢诮庄诸故人,皆醴陵人也。
诸君欲我与慰慈在东京住一二日,然后以火车至长崎上船,吾辈以不欲坐火车,故不能留。是夜九时,与诸君别,回横滨。半夜船行。
此外,有刘半农君《我之文学改良观》,其论韵文三事:
(一)改用新韵
(二)增多诗体
(三)提高戏曲之位置
皆可采。第三条之细目稍多可议处。其前二条,则吾所绝对赞成者也。
《新青年》之通信栏每期皆有二十馀页(本期有二十八页)。其中虽多无关紧要之投书,然大可为此报能引起国人之思想兴趣之证也。
七日晨到神户,与慰慈上岸一游。
到长崎未上岸。
十日,到上海。二哥,节公,聪侄,汗孟邹,章洛声,皆在码头相待。二哥年四十一耳,而须发皆已花白。甚矣,境遇之易老人也!聪侄十一年不见,今年十八而已如吾长。节公亦老态苍然,行步艰难,非复十年前日行六十里(丁未年吾与节公归里,吾坐轿而节公步行)之节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