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民国五年(1916)七月二十二日至十一月

类别:其他 作者:胡适字数:4945更新时间:23/03/02 14:02:59
  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   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胡适曰:明诗正传,不在七子,亦不在复社诸人,乃在唐伯虎、王阳明一派。正如清文正传不在桐城、阳湖,而在吴敬梓、曹雪芹、李伯元、吴趼人诸人也。此惊世骇俗之言,必有闻之而却走者矣。   “公安派”袁宏道之流亦承此绪。宏道有《西湖》诗云:   一日湖上行,一日湖上坐;一日湖上住,一日湖上卧。   又“偶见白发”云:   无端见白发,欲哭翻成笑。自喜笑中意,一笑又一笑。   皆可喜。曾毅《中国文学史》引此两诗,以为鄙俗,吾则亟称之耳。   三一、他   (九月六日)   日来东方消息不佳。昨夜偶一筹思,几不能睡。梦中亦仿佛在看报找东方消息也。今晨作此自调。   你心里爱他,莫说不爱他。要看你爱他,且等人害他。   倘有人害他,你如何对他?倘有人爱他,更如何待他?   〔注〕或问忧国何须自解,更何消自调。答曰:因我自命为“世界公民”,不持狭义的国家主义,尤不屑为感情的“爱国者”故。   三二、英国反对强迫兵役之人   (九月七日)   三三、读《易》(三)   (九月十二日)   《易·系辞》下第二章,可作一章进化史读。其大旨则“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之意也。此数语含有孔子名学之大旨。包犠氏一章,则叙此作器制法之历史也。此章中象卦制器之理,先儒说之,多未能全满人意。今偶以适所见及记于此,以俟博学君子是正之。其不可解者,则记所疑焉。   一、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韩说:“罔罟之用,必审物之所丽:鱼丽于水,兽丽于山也。”孔疏以“象卦制器不当取卦名”疑之,是也。朱注以为“象两目”,疑亦不尽当。此象殊不易解。   二、耒耜,象《益》。   是木,象动。《益》卦乃草木生长之象,故曰“益”。草木始于种子,终成本干,益之至也。   三、交易货物,象《噬嗑》。   (电)(雷)象争轧,故曰《噬嗑》。“噬嗑”者,“颐中有物”之谓,今所谓“啮”也。鉴于争轧,乃为日中之市,聚天下之民,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所以去纷争也。   四、垂衣裳而天下治,象《乾坤》。   《乾坤》者,“简易”之象,《系辞》中再三言之。韩说谓“垂衣裳以辨贵贱,乾尊坤卑之义也”。其说似更有理。   五、舟楫,象“涣”。   (木)在(水)上之象。此最明显。   六、服牛乘马,引重致远,象《随》。   《随》乃“休息”之象。“泽()中有雷(),君子以响晦入宴息。”盖眠睡之象。牛马以行远,而乘者可休息不劳,故象之。   七、重门击柝,以待暴客,象《豫》。   韩朱皆曰豫备之意,是也。然此但由卦名言之,非卦象也。此卦“雷出地奋”,天下事之不可测不可预防者,无过此者矣。以象豫备,何其切当也。朱注曰:“雷出地奋,和之至也。”可谓梦呓!   此卦象所谓“建侯行师”“作乐崇德”,祭天祀祖,皆以备不可预度之患也。《豫》之六二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孔子论之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知几,豫之至也。   八、杵臼,象《小过》。   朱说,“下止上动”,是也。此言大有科学意味。   九、弧矢,象《睽》。   旧说皆以为“暌乖”,然后威以服之。此又舍象取名矣。《睽》之象曰:“上火下泽,暌,君子以同而异。”火向上,而在上,泽向下,而在下:所取道相反而所志(心之所之)相同。故曰“以同而异”。又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弧矢之用,以挽为推。亦“所取道相反而所志相同”之象也。此象亦有科学意味。   十、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象《大壮》。   旧说皆非也。“雷()在天()上”,乃将有暴雨之意。故云,“以待风雨”。亦“思患而预防之”之意。   十一、棺椁,象《大过》。   旧说皆以过厚为言,非也。   《大过》之象曰:“泽灭木”,乃朽腐之意。唯惧其“速朽”,故为之棺椁以保存之。既而思之,木在水中并不腐朽。“泽灭木”,盖是淹没之意耳。故曰“大过大者过也”,言惟大物乃能不有淹没之虞耳。惧其沦没,故为之棺椁以保存之。封之树之,以志其所在也。   十二、书契,象《夬》。   旧说皆以“夬,决也”为言。然皆以决为决断之意,则非也。决之本义,《说文》曰:“下流也”(依段玉裁校本)。《夬》之象曰:“泽上于天”,“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朱注曰:“泽上于天,溃决之势也。施禄及下,溃决之意也。”近之矣,而未尽然也。泽上于天,乃下雨之象,所谓“下流”也。施禄及下,亦“下流”之意。书契之作,一以及下,一以传后。传后亦及下也。《夬》之上六曰:“无号,终有凶。”号即名号之号,符号之号,盖谓书契文字之类也。故曰:“无号之凶,终不可长也。”旧读号为呼号之号,故不可解也。卦象:“扬于王庭,孚号(孚号,信其名号也)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号亦同此。   三四、中秋夜月   (九月十二日)   昨夜为旧历中秋,作诗四句,写景而已。   小星躲尽大星少,果然今夜清光多。   夜半月从江上过,一江江水变银河。   三五、《虞美人》戏朱经农   (九月十二日)   经农寄二词,其序曰:“昨接家书,语短而意长;虽有白字,颇极缠绵之致。……”其词又有“传笺寄语,莫说归期误”之句,因作一词戏之。(此为吾所作白话词之第一首)   先生几日魂颠倒,他的书来了!虽然纸短却情长,带上两三白字又何妨?   可怜一对痴儿女,不惯分离苦;别来还没几多时,早已书来细问几时归。   三六、研(读《易》四)   (九月十四日)   三七、几(读《易》五)   (九月十四日)   顷读《易》至“极深而研几也”,阮元《校勘记》云:“《释文》,几,本或作机。”此亦几机互讹之一例也。故连类记之。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此“几”之定义最明切。《庄子》《列子》之“几”即出于此。   三八、答经农   (九月十五日)   余初作白话诗时,故人中如经农、叔永、觐庄皆极力反对。两月以来,余颇不事笔战,但作白话诗而已。意欲俟“实地试验”之结果,定吾所主张之是非。今虽无大效可言,然《黄蝴蝶》《尝试》《他》《赠经农》四首,皆能使经农、叔永、杏佛称许,则反对之力渐消矣。经农前日来书,不但不反对白话,且竟作白话之诗,欲再挂“白话”招牌。吾之欢喜,何待言也!   经农之白话诗有“日来作诗如写信,不打底稿不查韵。……觐庄若见此种诗,必然归咎胡适之。适之立下坏榜样,他人学之更不像。请看此种真白话,可否再将招牌挂?”诸句皆好诗也。胜其所作《吊黄军门墓》及《和杏佛送叔永》诸作多多矣。惟中段有很坏的诗,因作三句转韵体答之。   寄来白话诗很好,读了欢喜不得了,要挂招牌怕还早。   “突然数语”吓倒我,“兴至挥毫”已欠妥,“书未催成”更不可。   且等白话句句真,金字招牌簇簇新,大吹大打送上门。   结三句颇好。   三九、哑戏   (九月十六日)   四〇、改旧诗   (九月十六日)   (一)读大仲马《侠隐记》《续侠隐记》   仲马记英王查尔第一之死,能令读者痛惜其死而愿其能免。此非常魔力也。戊申,作四诗题之。其一云: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武汤皆圣贤。   太白南巢一回首,恨无仲马为称冤。   今改为: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汤武真圣贤。   那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   (二)读司各得《十字军英雄记》   原诗作于丁戊之间: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武灵王?   炎风大漠荒凉甚,谁更横戈倚夕阳?   此诗注意在用两个古典包括全书。吾近主张不用典也,而不能换此两典也。改诗如下: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赵主父?   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   此诗子耳为韵,父古为韵。   第一首可入《尝试集》,第二首但可入《去国集》。   四一、到纽约后一年中来往信札总计   (九月廿二日)   吾于去年九月廿二日到纽约,自此日为始,凡往来信札皆列号择要记之,至今日为周年之期。此一年之中,往来书札如下:   收入九百九十九封   寄出八百七十四封   甚矣,无谓酬应之多也!   四二、白话律诗   (十月十五日)   昨日戏以白话作律诗,但任、朱诸人定不认此为白话诗耳。   江上秋晨   眼前风景好,何必梦江南?云影渡山黑,江波破水蓝。   渐多黄叶下,颇怪白鸥贪。小小秋蝴蝶,随风来两三。   古人皆言鸥闲。以吾所见,则鸥终日回旋水上捉鱼为食,其忙可怜,何闲之有乎?   四三、打油诗一束   (十月廿三日)   打油诗何足记乎?曰,以记友朋之乐,一也。以写吾辈性情之轻率一方面,二也。人生那能日日作庄语?其日日作庄语者,非大奸,则至愚耳。   (一)寄叔永、觐庄   觐庄有长书来挑战,吾以病故,未即答之。觐庄闻吾病,曰,“莫不气病了?”叔永以告,余因以此戏之。   居然梅觐庄,要气死胡适。譬如小宝玉,想打碎顽石。   未免不自量,惹祸不可测。不如早罢休,迟了悔不及。   觐庄得此诗,答曰:“读之甚喜,谢谢。”吾读之大笑不可仰。盖吾本欲用“鸡蛋壳”,后乃改用“小宝玉”。若用“鸡蛋壳”,觐庄定不喜,亦必不吾谢矣。   (二)答陈衡哲女士   女士答吾征文书曰:“‘我诗君文两无敌’(此适赠叔永诗中语),岂可舍无敌者而他求乎?”吾答书有“细读来书颇有酸味”之语。女士答云,“请先生此后勿再‘细读来书’。否则‘发明品’将日新月盛也,一笑”。吾因以此寄之。   不“细读来书”,怕失书中味。   若“细读来书”,怕故入人罪。   得罪寄信人,真不得开交。   还请寄信人,下次寄信时,声明读几遭。   (三)答胡明复   明复寄二诗。其第一首云:   纽约城里,有个胡适。白话连篇,成倽样式!   第二首乃所谓《宝塔诗》也:   痴!   适之!   勿读书,   香烟一支!   单做白话诗!   说时快,做时迟,   一做就是三小时!   余答之曰:   咦!   希奇!   胡格哩,   勿要我做诗!   这话不须提。   我做诗快得希,   从来不用三小时。   提起笔,何用费心思?   笔尖儿嗤嗤嗤嗤地飞,   也不管宝塔诗有几层儿!   (四)和一百零三年前之“英伦诗”   林和民以英人sirj.f.davis所录华人某之《英伦诗》十首示余。其诗为五言律,间有佳者。其写英伦风物,殊可供史料,盖亦有心人也。其(五)(十)两章云:   (五)   两岸分南北,三桥隔水通。舟船过胯下,人马步云中。   石磴千层叠,河流九派溶。洛阳天下冠,形势略相同。   (十)   地冷难栽稻,由来不阻饥。浓茶调酪润,烘面裹脂肥。   美馔盛银盒,佳醪酌玉卮。土风尊饮食,入席预更衣。   余以为今人可和此君而为《美国诗》或《纽约诗》。因戏为之,成一章云:   一阵香风过,谁家的女儿?裙翻鸟腿,靴像野猪蹄。   密密堆铅粉,人人嚼“肯低”。甘心充玩物,这病怪难医!   四四、戒骄   (十月廿三日)   前日作一极不可宥之事,以骄气凌人,至人以恶声相报。余犯此病深矣。然受报之速而深,无如此次之甚者,不可不记也。   〔中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四五、读《论语》   (十一月一日)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   阮元《校勘记》曰:   皇本,高丽本,“而”作“之”,“行”下有“也”字。按《潜夫论·交际篇》,“孔子疾夫言之过其行者”,亦作“之”字。   阮校是也,“而”当作“之”。朱子曰:   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馀之辞。   此曲为之说耳。   四六、打油诗又一束   一、纽约杂诗(续)   头上金丝发,一根都不留。无非争口气,不是出风头。   生育当裁制,家庭要自由。头衔“新妇女”,别样也风流。   挺着胸脯走,堂堂女教师。全消脂粉气,常带讲堂威。   但与书为伴,更无人可依。人间生意尽,黄叶逐风飞。   二、代经农答“白字信”   经农来书云:“白字信又来,有‘对镜剧怜形影瘦,沾巾常觉泪痕多’二句,不知从何小说中抄来,可怪。”余答之曰:“白字信中两句诗大不妙,兄不可不婉规之。若兄不忍为之,适请代庖何如?”   保重镜中影,莫下相思泪。相思了无益,空扰乱人意。   三、寄陈衡哲女士   你若“先生”我,我也“先生”你。   不如两免了,省得多少事。   四七、写景一首   (十一月一日)   昨日大雾,追思夏间一景,余所欲作诗记之而未能者。忽得四句,颇有诗意,因存之。   雨脚渡江来,山头冲雾出。雨过雾亦收,江楼看落日。   四八、打油诗   一、再答陈女士(十一月三日)   陈女士答书曰:   所谓“先生”者,“密斯忒”云也。   不称你“先生”,又称你什么?   不过若照了,名从主人理,   我亦不应该,勉强“先生”你。   但我亦不该,就呼你大名。   “还请寄信人,下次寄信时,申明”要何称。   适答之曰:   先生好辩才,驳我使我有口不能开。   仔细想起来,呼牛呼马,阿猫阿狗,有何分别哉?   我戏言,本不该。   “下次写信”,请你不用再疑猜:   随你称什么,我一一答应响如雷,决不敢再驳回。   二、纽约杂诗(续)(十一月四日)   (四)总论   四座静毋吪,听吾纽约歌。五洲民族聚,百万富人多。   筑屋连云上,行车入地过。“江边”园十里,最爱赫贞河。   三、塔诗   陈女士有英文塔诗嘲斐贝卡拔会(phibetakappa)会员,因答之曰:   right!   toyourheart’sdelight,   〔中译〕好!   你尽管   自由写罢,   以讥嘲怨恨   使你称心如意,   将“夜半的蜡烛”   点至白昼,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