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几许欢娱中宵顷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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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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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霖字数:8176更新时间:23/03/02 11:18:54
当下笑了一笑,也跟着他进了后院。只见纫芬依旧立在那榆树阴中,倚着榆树,将一个指头咬在口中,低垂了粉颈,默然若有所思。我悄悄的走到他面前说道:“我的说话还没有说完呢!”我一面说,一面又携了他的手,把他再拉至假山之旁。纫芬举目一观,见四下无人,便开口说道:“我姊姊是心高气傲的人,那里有这般的事?方才你所说的话我只是不信。”我说:“纫妹妹,人不可以貌相,越是外面看去心高气傲的人,越是会做这般的事。譬如现在京城里那些当轴诸公,外面看去个个都铁面无私,不受夤缘,不通贿赂。岂知他个个都开着后门,只要袖金入橐,什么卑鄙龌龊的事他都干得出来,不过瞒着众人的耳目罢了。”不料我说到此间,猛然听得外边大门上有敲门的声响,大概不是顾年伯就是我父亲回来了。纫芬听见,连忙又挣脱了我的手,三脚两步奔回后院而去。
纫芬去后,果然我父亲就回来了。我这晚回到卧房,睡在牀上细细的想:“漱玉这一关既然被我打通,以后就半夜三更溜到他们姊妹房中去也属无妨。但是一说我睡在这个地方,一举一动都要被父亲查问,如何半夜三更走得出去呢?”过后又想了半天,呀!有了。我这卧房的后窗本来开在后院的回廊里面,只为那窗子底下搁着了一个书架,所以把窗子遮掉了。我明天只推说房中黑暗,看不见写字,教王升进来把书箱移过一边,让我去洋货铺子里买两个橡皮圈子,将他套在那窗棂上面横轴的两头,使窗子推开时没有响声。我到了半夜三更,就可出入自由,尽管从这窗口里溜到纫芬的房中,也没有人知觉了。
当时我想出了这主意,到了第二天日里,我就如法炮制,把书架移开,把窗棂横轴上的橡皮圈儿装好。到了晚上,我依旧走进后院,一见院子里四下无人,就走到左首靠边那间房的窗外,仍在窗槛上击指三声。少时,果然漱玉又开门出来。那漱玉看见了我,把舌头一伸道:“险啊!亏得母亲适才走了出去,不然,听见了你这弹指声,岂不要惹出祸来吗?”漱玉的话没有说完,纫芬也从里面跑到房门口头,向我摇头道:“险啊,险啊!今后你要进我们房里来,你须得先把我姊妹的名字叫了两声,然后大大方方的踱进来,断乎不可以在这里弹指了。”
我被他姊妹这般一说,吓得我毛骨悚然,觉得我方才的弹指真乃卤莽。我便对纫芬姊妹两人轻轻说道:“我以后晚膳后不进来,到半夜里再进来,如何?”漱玉道:“你如何半夜里能够走出卧房呢?”我说:“我就从后窗口里爬了出来。现在我已经有了方法,使后窗没有响声了。”漱玉道:“你的后窗虽然没有响声,我这里房门却有了响声。你若来时,须予先立下一个暗号,我好将这门虚掩着,以便你自由进出。”我听了这话,我深服漱玉的聪明,我更感激漱玉肯替我尽心筹划。我便一路走进那书室,一路对着纫芬姊妹道:“自今天以后,我们就是这么的办法罢!你只看我卧房里早灭了灯,就是我要来这里的暗号,你就把房门虚掩着罢!”漱玉道:“甚好。”纫芬道:“还有一说,万一我这边还有他人在房间里,这便怎么呢?”漱玉道:“我们这里到了晚上十二点钟以后,房间里面除了我们两姊妹之外,断然没有他人的,你只管放心便了。”我笑着说道:“你难道没有像我一样的朋友么?”漱玉听说,斜睨了我一眼道:“我如有像你一样的朋友,我就拼着踏湿了一双新鞋子,拉了他手到假山脚下去谈天了。”我听了这句说话,我吓得跳了起来,我说:“我昨晚在假山脚下的情形,定是被你看见了。”纫芬道:“他何尝看见,他不过看见我的鞋子踏湿了,所以这般说。”我听到这里,我才恍然明白。此时漱玉对着我看了两眼,似乎还有话说。忽闻得顾年伯母在外边呼唤的声音,于是把话头打断。纫芬姊妹一齐跑出中堂去,我独自一个人跑了回来。
自从这晚之后,我便天天半夜溜到纫芬姊妹房间里去鬼混。有时和他们谈诗;有时和他们下棋;有时深夜月明,就在月下把杯对酌;有时我吃醉了,就在那纫芬又香又软的榻上睡了一觉;有时取些古今说部所载英雄儿女言情的故事,在灯下与他们细细评论。到后来,漱玉被我拌熟了,就是他与陆伯寅相契的大略情形,也肯与我吐露一二。有时谈出心事来了,不觉清泪盈盈,默无一语。只有纫芬十分面嫩,他碍着漱玉在旁,自己又是个黄花闺女,说到了差不多的话,他就羞颜答答的,不肯再说下去。
我还记得,有一晚漱玉因身子不快,绕到外房去睡了。我就在里房挽着纫芬的手,在书案边并肩坐下。我涎着脸对纫芬说道:“纫妹妹,我和你长久没有接过吻了,我此时和你香个脸儿,接个吻罢!”纫芬扭转了头颈,朝着外面笑道:“我恐怕你要和铁地摩一样,日后要到公堂上赔偿我三千元接吻钱呢!”原来这年上海有一家旬报上,载着美国女子佛地因为与丈夫铁地摩成婚了十四年,忽被丈夫弃捐,遂控到公堂说:“铁地摩与我夫妇十四年之中,其索我接吻一千二百三十回。若不使他出银偿我,我不能涤此羞!”于是美官公断,每接吻一回赔银两元四角二分,令铁地摩出银三千元,交于佛地了案。这旬报被纫芬看见了,所以这般说。我当时便对纫芬道:“纫妹妹,我究竟索你接过几回吻了?你若有这本事控到公堂上去,我便照铁地摩的数目加一倍赔偿你罢!”纫芬道:“你可是糊涂了。佛地与铁地摩是什么人?我与你是什么人?你此时索我接吻,未免太早了。”我听了这话,无言可答,只得放了手,不敢去唐突他。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我若略略放出些强硬手段,纫芬也断然不至拒绝我的。我因是与纫芬两人都能以礼制心,时常用些强制工夫,所以首尾年余,我两人亲密的情况虽然真有如张敞所说“闺房之中更有甚于画眉”的光景,至于温柔乡中趣味,却是没有领略过的。
我自从开了后窗,可与我那纫芬秘密往来而后,转瞬之间,又是榴花时节。所有半夜三更彼此莫逆的情形,不但我父亲全然不知,就是顾年伯夫妇也全然不知。只有纫芬的姨母,他的卧房与纫芬的卧房隔近,恐怕要走漏了消息。所恃者只有仗着孔方兄之力去巴结他,他总能替我遮瞒,不说出去。
这天是五月初三日,我到大栅栏去香粉铺子里买了两串香珠,两只香囊,顺便走到荷包巷里逛逛。只见有个人手上拿着松鼠儿两三个,在那里叫卖。我爱那松鼠儿怪有趣,就花了三吊票子把他买了一个,又花了两吊票子在一所地摊上买了一根铜链条,一齐带回家中。将松鼠儿养在书房,用铜链条拴好了,吩咐王升时常买些果子去喂喂。那香珠、香囊是预备把来送与纫芬的姨母的。到了晚间,我就把要送香珠、香囊给纫芬姨母的事告诉了纫芬,并请教纫芬:“后日端阳佳节,他家里两名老妈子到我面前道喜时,应该每人赏他几吊钱?”纫芬道:“干娘的小孩子,你给他一串香珠、一只香囊。有了余的可留着自用。至于两个老妈子,却要赏得重些,每人须得十吊八吊钱方可以买服他的心。”我点头依着纫芬的吩咐。纫芬道:“你没有买什么东西给我玩玩么?”我说:“纫妹妹,你心里爱着玩什么我再买来送你。今天只买了一只松鼠儿回来。那松鼠儿见了人家袖子管就往里钻,见了什么窟窿也要往里钻,倒是(正)经好玩的。”纫芬道:“活松鼠儿么?”我说:“正是。”纫芬道:“现在松鼠儿在那里?”我说:“现在把他养在书房里。”
正说之间,漱玉也从外房走将过来,问我:“你两人在这里说些什么?”我就把方才所说的话对漱玉重述了一遍。我看漱玉鬓边簪了一枝石榴花,红得可爱,再看纫芬也是如此,我心下一动,开口问纫芬姊妹道:“你们在京城里住了这半年,可见过这里花儿市的像生花么?”漱玉道:“还是去年岁底,有人家送了几种来,倒做得很有趣的。”我又问:“那几种里面可有石榴花没有?”漱玉道:“没有。”我说:“让我明天去买两枝来送你们罢!”纫芬道:“明天你还要到学堂里去么?”我说:“学堂里已放了学,明天我是不去的。”纫芬听说,并不再往下问,回身开了橱门,取了几只未曾完工的香囊出来。姊妹两人就着灯下,低了头只管在那里做。我随手拈起一只来看看,见是一个黄绸制的小佛手,实在精致得可爱,我就开口问道:“这般好玩的东西,可要送给我一个!”纫芬道:“这是我们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岂可以送给你的?”我听他说出不肯送我,我就动手去抢。漱玉道:“休得恃蛮,我们明天做好时,你终须有份。今晚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罢!”此时正在芒种节后,天气昼长夜短。我听见纫芬这般说,举头对壁间自鸣钟一看,已将近十二下钟。我于是站起来,向纫芬姊妹告辞了一声,回到自己卧房去睡了。
第二天早起,我依着夜间的说话,到街坊上买了几枝像生的石榴花,预备送给纫芬姊妹两人,又恐纫芬的姨母见了心羡,当又买了两枝像生的兰花,一并装在“子里带将回来。走进后院,分送了纫芬姊妹和他的姨母,他们都向我称谢了一番。
这天晚膳之后,我忽然想到明天赏他们女仆的钱此时还没有预备,又不便向我父亲去索讨,这便如何是好?我一路打算,一路走到书房,拟等我父亲回家再作道理。我在书房中坐了片时,忽见纫芬独自一个儿挨着门进来。我不料纫芬忽然来此,心下很有些起疑。正待动问,只见纫芬一眼看见了松鼠儿,便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解开铜链牵在手中。我见了赶忙叫道:“留心!这东西是要咬人的。”谁知我没有说完,那松鼠儿就望着纫芬右手袖子管里一窜。纫芬打了一个失惊道:“阿呀!”急用手去自己胸前隔着衣服乱抓。那松鼠儿紧紧的伏在他右乳之旁,那里抓得动!纫芬急了,口里只叫怎么好。我此时就在旁边帮着,说道:“你快些将衣服解开来,让我替你捉了下来罢!”纫芬到了此际,也顾不得害羞,慌忙去解自己的衣服。我也伸手帮同他去松钮扣。原来这时天气已暖,纷芬身上除了外罩一件旧湖色罗衫之外,就是一件白洋纱的汗衫。一时手忙脚乱,把两层衣服解开之后,露出胸前粉红色的肚兜来。只见那松鼠儿就伏在乳头之下,我忙用手去捉时,松鼠儿又“扑”的一窜,从纫芬胁下窜过后面汗衫的下边。慌得纫芬赶忙把两件衣服都脱了下来,从地下一掼,那松鼠儿才一溜烟跑向椅子底下去了。此时纫芬两只眼睛看着松鼠儿,把上身精赤的立在我面前,胸前两乳突起,如蓓蕾初胎,隔着肚兜依稀可见。此外,臂膊等处的肤色如粉妆玉琢一般,是人看见都要动了爱情的。我就从地下把他的衣服拾起,替他披在身上,又用手替他在左乳上摸摸,问他:“被松鼠儿抓伤了没有?”纫芬涨红了脸,忙将我的手推开道:“还好。”我见他这种害羞的样子,我便不忍与他啰唣,等他慢慢的把衣服着好了,让他在杨妃榻上坐下。
第六回 无端思剧何处觅黄
芬坐在杨妃榻上怔怔的,半天方才“嗤”的一笑道:“你买了这种怪会钻的松鼠儿,几乎把我吓死了。”我说:“你倘然不去睬他,他也不敢往你袖子里钻。”纫芬道:“果是我不好。”我又问纫芬道:“纫妹妹,今天如何忽然走到我这书房里来?”纫芬听说,就附着我耳 朵轻轻的说道:“我因是昨天闻得你说要开销我家老妈子的节赏,我估着你身边也没有钱,就是秦年伯肯给你,也不肯给你这许多。这宗开销又万万不能节省,所以我瞒着了我的姊子,把自己几文私房特地拿来,送给你用。”我一听了纫芬这般的话,我心下陡然感激到十二分。我当时对着纫芬说道:“承蒙纫妹妹这般体贴,我怎么好用纫妹妹的钱?”纫芬道:“你休说这种客气话,我和你还有什么客气吗?”说着就立起身,向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我手里道:“你拿去用罢!”这句话说完,侧着身子往外就走。我见是一张五两头的票子,便追出书房来说道:“纫妹妹,我用不着这么多呢!”纫芬一路走一路说道:“多的慢慢用就是了。”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了脚,回头看着我,以手相招。我连忙走到他面前,问他还有什么说话。纫芬又轻轻的说道:“方才捉松鼠儿的事,切莫要对我阿姊说。”我说:“晓得了。”纫芬才一径回后院而去。
我到了第二天早上,等我父亲出门之后,就教王升把银票换了钱钞,整一整衣冠,走进后院,替顾年伯夫妇道喜。这时顾年伯也上衙门去了,年伯母就留住了我,吃了些点心。随后老妈子们也上来替我磕头,当下我每人赏给了十吊票子。年伯母见了,忙止住我道:“太多了。”我说:“这点点儿不算什么的。”那些老妈子们高高兴兴向我多谢了一声,各自去讫。又见纫芬的姨母抱着个孩子,从里面走将出来,我迎着又要替他道喜。那姨母再三说是不敢当。我就从袖子里掏了香珠、香囊出来,给他那孩子挂在胸前道:“这东西送与小弟弟玩玩罢!”那姨母推却了再四,方才受了。这天纫芬姊妹两人恐怕见了我不好意思,都没有出房来见我。后来到了晚上,才照常上靠边那间书室里晤面的。自此以后,我每天到了半夜,仍旧和纫芬姊妹在一块儿。
过了两天,那天气愈加暑热,夜里时刻愈觉得短了。我每夜在后院里坐不多久,便回卧房。谁知交到六月初旬,顾老伯因为体肥,每夜从外间回来,都要取张藤榻躺在院子里榆树底下,独自一个儿纳凉,有时迟到十二点钟左右才进房去睡,把我与纫芬交通的机关全行隔断。除了下午或早晨进去邂逅一面之外,到了晚间,可怜我就像那断了乳的孩子一般,在自己卧房的窗下走来走去。有时停了脚步,从窗子缝里探看纫芬姊妹的那间卧房,直如海外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这一来,我与纫芬就有六七十天不能聚首畅谈。那七巧之夕,牛女渡河的佳期,和那八月中秋花好月圆的时节,只是一人坐在书房外花阴之下,举杯邀月,印影徘徊,大有“美人不见,无与言欢”之概!好容易盼到中秋以后,玉露生凉,金风送冷,顾年伯不来院子里纳凉了,我才得夜间偷偷儿的依旧在那间书室里与纫芬把晤。
谁知不满三天,纫芬的母亲忽然得了一个极重的伤寒病,日夜寒热不退,甚至狂言谵语,眼睛里见神见鬼。所有请来的医生看了都皱着眉头,说是不好下药。纫芬姊妹都着了急,两人衣不解带的昼夜守候在病人房里。有时听了医生的话,背地里相对啜泣,把两眼哭得桃子般的。我因为夜间找不着纫芬,也时常借望病为由,走进顾老伯房间里去,遇着房里无人的时候,便着实安慰了纫芬两句。
过了几天,顾老伯不知往那里请了一位名医来。那医生居然用了一帖大承气汤,果然病人服了下去一连泻了两次,病势轻减了一半。不想这医生只有攻克的手段,却不能办善后事宜。那伤寒重症虽然好了,奈调理不得其法,变成了浑身筋骨疼痛与气喘咳嗽等种种怯弱之症。纫芬姊妹见病魔尽管不退,只得依旧昼夜服侍在牀前。那纫芬的母亲是个没有儿子的人,见我常常进房去问病,倒说我孩子很好,教顾老伯和我父亲说知,要把我认作螟蛉。我父亲因是不好推却,只得允许了。自此,纫芬的母亲便把我当作自己骨肉看待,教纫芬改口叫我哥哥。我便一切毋庸避忌,就是在顾老伯面前,也得公然和纫芬姊妹说话。咦,自从有了纫芬母亲这场病,我与纫芬的情谊越觉亲昵一层了。
更有一桩意外的事情。九月重阳这一天,我父亲带了我到陶然亭去登高,忽然遇着陆伯寅也来到陶然亭。他一见了我父亲,便恭恭敬敬走上前来,叫声“老伯”,随后就与我作了一个揖,彼此请教过名字,便与我十分亲热。当天别后,第二天就寻到我家里来,和我谈得十分投机。他问我:“你家里除老伯之外,还有什么人?”我说:“没有什么人,只有我父子两个人。”他的年纪比我大了两岁,序起齿来,他是叫我阿弟的。他当时就说:“阿弟,你家还有一个海宁的新科翰林名叫顾淇泉的,与你同住么?”我说:“有的。”他说:“老弟,他家有两位小姐,一个名叫漱玉,一个名叫纫芬,你想来总是看见过的。不瞒老弟说,那漱小姐前头与我甚是莫逆,至今仍时常与我有信往来。但是他家的规矩很严,漱小姐寻常总不得出来。他寄我的书信,虽然还可以随笔挥写,至于我复他的书信,却不敢轻易落笔,恐一时寄差了,落在他人手上,或是他父亲手上,怕要断送了他的性命。所以往往信中只好做些暗号儿,以便他脱卸地步。今日幸喜我三生有缘,遇着老弟,将来我与他往来的密信,都要重重拜托老弟,庶几我有什么说话,都可以信笔直书。须得老弟替我打通他家使女仆妇的关节,若要略略花些小费时,归我认账便了。”我当时听他这般说,就把他托我的事答应下来,担在自己身上。过后我与漱玉说了,漱玉晓得我与陆伯寅结了好友,于是待我的情谊也比从前亲昵一层。
有一天晚上,我暗地里对漱玉说:“自从这几个月来,我总没有和纫芬畅叙一回,虽然在你母亲房间里也时常见面,然而总不能尽言。你须要替我想个方法才好。”漱玉问我:“想什么方法?”我说:“年伯母的病尚未痊愈,晚间他房中断不能不要人陪伴的。但是需人作伴,也不必你们姊妹两人一同前去。据我的愚见,你们两个人尽可轮流替换,每人替年伯母作伴一天,一则省些辛苦,二则纫芬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我也可以前去与他谈谈心。”漱玉因为我与他的意中人陆伯寅常行方便,所以听了我的说话,便也替我方便,当晚就与他母亲说明,依了我的办法。于是自从这晚之后,我依旧半夜三更常常在漱玉那间书室里与纫芬把晤。但是端午节以前,我与纫芬是夜夜在一块儿的。及至入伏之后,我与纫芬是只有日里偶然一面,夜夜都不在一块儿的。过后,过了中秋,虽然日夜都在一块儿,却是终日愁眉泪眼,还不如不在一块儿,省得看着他心下难过。惟有这时最为适我的意,两夜之中,必然晤面一次。况且晤面的时候,从没有一个他人在旁,妨碍我们两人的自由,我们两人尽可以无语不谈,自昏达旦,是为这一年之中我与纫芬最为欢适的时候。后来漱玉疑心我们两人已经有了什么私情,每逢进至房中,遇见我们两人在那里促膝谈心,便急急走避开去。咳,其实我与纫芬彼时的交情,却是以情不以淫,在情性上相契,不在肉欲上相爱。这不但是漱玉不信,就是看官们也未必肯信的。
这年过了九月之后,京城里天时就异常寒冷。到了十月初十这一天,下了一阵微雪。次日晴了,那天气愈加冷了起来,我与纫芬两家屋子里处处都生了火炉。这天晚上,我在纫芬房间里拥炉夜话,到了一点钟光景,两人肚子里都有些饿了。纫芬所穿的大毛衣服还在他母亲房里,因夜深不便往取,冷得来牙齿个个打战,向我说道:“这时候,那里去寻一口酒来御御寒才好。”我听说这话,我猛然忆得四月间曾买了两瓶五加皮酒,要想送与纫芬姨母的,此时还搁在书房里未动,何不去取来与纫芬对饮御寒?便对纫芬道:“纫妹妹想酒御寒么?我还有两瓶酒在书房里放着,待我去取来罢。”纫芬道:“甚好。”我就立起身走出房门,意欲从院子角门里走到书房。谁知一足甫跨出房门,忽见有一个人影儿在窗下一闪。其时北风甚厉,月色又朦胧一片,看不分明。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鬼,急急的奔到书房取了一瓶酒在手,立刻奔回纫芬房中。
纫芬见我的酒取到了,自己取了一只烫杯出来,就用煤炉上炖的开水把酒烫了一杯,又从书架上小瓷罐内抓了一碗醉花生放在桌上,道:“哥哥,我只有这一只杯子,就两人合饮罢!”我说:“合饮甚好。”当下就围着煤炉,一人一口的开怀畅饮。此时身上既冷,纫芬的脸映着炉内的火光,颜色又十分娇丽,那酒到唇边,不知不觉就喝了下去。须臾之间,两人竟喝了半瓶酒。我那心上的快活与浑身的适意真乃说不出来,觉得党太尉“红绡帐里,浅斟低酌”也不过如此。俄而纫芬有了酒意,两颊上朱霞隐起,一双媚眼对着我笑迷迷的,大有杨太真“沉香亭北”的态度。
我见杯中酒又喝完了,正拟再倒一杯,忽闻得窗外“咕咚”一声响,好似有人失足跌倒的声音。我听了这响声,猛然记得适才窗外瞥见人影儿的事,顿觉毛骨悚然,连忙对纫芬道:“你还要再饮一杯么?”纫芬道:“我已经饮够了。”我就说:“我也饮够了。”当即别了纫芬,匆匆的回到自己卧房里安睡。
我到了次日,想起夜间纫芬窗外那一声响,我异常疑惑。比及晚膳之后,我一人独坐在书房之中,仔细推求究竟前头瞥见的人影与后头听见的响声,是人是鬼,是狐仙是窃贼?又不知当时纫芬也听见那响声没有。岂知我正在疑惑,忽然门帘动处,走进一个人来,只把我吓得心下别别的乱跳。过后细看那人,又岂知不是别人,乃是纫芬的姨母。只见纫芬的姨母走了进来,一口就把书案上的灯吹熄,抢步近前,双手将我紧紧搂住。我吓了一大跳,忙问:“干娘,你到此做什么?”纫芬的姨母搂着我,轻轻的说道:“秦少爷,你不要害怕,我是一晌看中了你,特地来寻你谈谈心的。记得当初我才搬进这房子的时候,闻得我姊子说起你,是个翩翩美少年,我就特地来探过你两次。后来见你和纫芬十分亲密,我不敢前来搀杂,只替你在我姊子前竭力回护,让你成就了美事。就是近来这两晚你与纫芬那种恩爱的情形,那一次不看在我眼里?只可怜我是……”说到此处忽然咽住了不说。停了一会,又搂住我说道:“我这般待你,可否恳求你把那待纫芬的美意赏给我一次?”说着,就立起身来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拉我到杨妃榻上,伸手来解我的衣服。我不觉发热异常,意欲叫喊,忽闻得外边的大门敲得殷天的响,乃是顾年伯回来了。那纫芬的姨母听得,连忙将手一松,叹了一口气,三脚两步急急的出了书房而去。